等我做完這些,從書坊出來時,天已半黑。
我前腳剛登上馬車,便見周圍圍過來一群衙役,當(dāng)中還有一位熟人,孟依依。
知縣的女兒,也是我的竹馬──景卿新攀上的未婚夫人。
該說不說,他倆一個背信棄義,一個胸大無腦,還挺配。
孟依依雄赳赳氣昂昂地將我押回縣衙,邊走還邊嘚瑟地道:
我說溫年,你跟這個怨鈴先生到底什么關(guān)系啊?
都為他進(jìn)了衙門這么多回,還抄錄他的作品呢。
我睨她一眼,木然道:叫你多讀書,你偏要去放牛。
她急了,雙手叉腰:放肆你一介商流,竟敢辱罵朝廷官員。
我嘆口氣,提醒她。
穿朝服的是你爹,不是你。
真論起來,你無端地扣押無辜百姓,才是觸犯律法。
她冷笑一聲,亮出手里的衙令:
還以為自己無辜呢,你包庇文人怨鈴,證據(jù)確鑿,進(jìn)去跟我爹說去吧
言罷她使勁兒一推,將我推進(jìn)空蕩蕩的縣衙后堂里。
我環(huán)顧四周,沒有守衛(wèi),也沒有百姓,一個看客也沒有。
只有知縣大人獨自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品茗。
我淡笑一聲:知縣大人趁夜約見我,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嗎?
他將茶杯輕輕地一放,看著我的眼神不怒自威。
聽聞怨鈴又有新作送去了你的書坊,你別怪本官沒有提醒你,他乃朝廷待審的反動分子你若再助紂為虐,屆時別怪本官連你一起定罪。
知縣大人連將其作品呈至圣上過目的勇氣都沒有,就給他定性為反派,才是妄揣圣意吧。
溫年你別以為本官不敢動你。
我笑笑:您也清楚,與溫家交好的文人無數(shù),若我在揚(yáng)州無端地出事,免不了會有汴京的朋友替我上稟討伐。
知縣大人,溫年只是一名弱女子,不敢與您為難,只求大人能高抬貴手,保民間一方言論自由。
知縣大人擰眉盯了我半晌,閉著眼揮揮手叫我滾了。
我麻溜地滾了。
出來時已是華燈初上。
外面下起大雨,噼里啪啦地在地上濺起層層水花。
我頂著身上的書袋沖進(jìn)馬車?yán)?,身上濕了一半?
到了家門前,我掀起車簾,頭頂書袋正準(zhǔn)備繼續(xù)沖。
一雙骨節(jié)分明的手映入眼簾,纖白不染塵埃,在瓢潑的雨光里微微地泛著冷意。
手上是一柄竹骨傘,堪堪地停在我頭頂。
我一抬頭,便撞進(jìn)季霖映照著水光的眼里。
他一手撐傘,一手穩(wěn)穩(wěn)地扶了我一把。
又再自然不過地拿過我手里的書袋,側(cè)背在肩上。
我微微地晃神,順著他的手跳下馬車后,才反應(yīng)過來夫子撐傘,扶我下車,為我拎書。
這都是下人做的事情,使不得使不得。
我點頭哈腰地去奪他手里的傘:
夫子矜貴,怎可勞煩您替我撐傘。
矜不矜貴的,昨夜也沒見你憐惜。
他腳步未停,手上半分要松開的意思都沒有:小心腳下。
他一提昨夜,我登時縮回手不敢說話。
垂頭看著腳下,默默地跟著他的步子往前走。
他側(cè)頭瞟我一眼,嗓音清潤:晚飯都沒回家吃,你該不會是怕我?
沒......沒有。
感覺還不大有說服力,我又補(bǔ)充道,書坊近日比較忙。
他點點頭:那溫姑娘看,我可夠格去你書坊打雜?
我偷偷地抬眼看他,清俊的眉眼里略帶戲謔。
我干干地扯出一個笑容:夫子說笑了。
以他的身份,我給他打雜還差不多。
我說真的。
他卻無比認(rèn)真地看著我,我想做兩份工。
頓了頓又道:正經(jīng)的那種。
正經(jīng)二字一下讓我想到一些不正經(jīng)的事情,臉上一陣紅紅綠綠。
我懷疑他在記恨我,可我沒有證據(jù)。
我還不能拒絕他。
溫鈺的夫子就是我整個溫家的夫子。
師大于父,夫子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不能叫作無理取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