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午節(jié)至,家家戶戶泡雄黃酒,掛九節(jié)菖蒲,包粽子,市井街道彌散著淡淡的糯米甜香。
洛陽陸府的下人們都在忙碌著為陸家小姐準(zhǔn)備生辰。
閨房里,陸無憂對鏡而坐,看著鏡中的自己,出落得愈發(fā)標(biāo)致,已然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。
想著心中的人兒,陸無憂的嘴角掛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,帶著少女的嬌羞,臉頰微微泛紅,襯的羊脂玉一般的肌膚更加白皙剔透。
自懂事起,陸無憂就寄住在洛陽陸家,說不清從何而來,為誰而留。
陸家老爺太太膝下無子嗣,待她如己出。
久之,陸無憂也安然若素,風(fēng)回小院庭蕪綠,歲歲年年。
端午,是陸無憂最喜歡的日子,不光是因為生辰,更因為每年此時,都有一位故人來此。
故人是一位容貌極好的男子,長她十二歲。
她喚他盛叔叔。
他話不多,眼神深邃,不見悲喜,陸無憂覺得他的眼睛里一定裝著一片星空。
他只會在端午節(jié)行至陸府,陪陸無憂待上一天。
陸無憂幼時,他來都會檢查陸無憂的功課。
做的好便有禮物,做的不好便要挨板子。
但是,陸無憂從來沒有給他打板子的機會,因為陸無憂喜歡看他笑的樣子。
后來,陸無憂大些,兩人便下棋,陸無憂執(zhí)黑,男子執(zhí)白,他總會巧妙的讓著她,只為看她贏棋后滿足的笑容。
這個時候他微蹙的眉頭會稍微放松,眼里也會多一絲比蒼茫要溫暖些的神情。
十二歲那年,陸無憂把朱砂、雄黃、香藥包在絲布里,用五色絲線做穗,系成香囊。
那是她央著娘親找了鎮(zhèn)上最好的繡娘整整學(xué)了一年,一個荷包繡了拆,拆了繡,繡了不知多少個才得著一個最滿意的。
他說香囊太過精致,他帶著不合身份。
路無憂細(xì)心的佩在他腰間。
撒著嬌不許他取下,他無奈只好笑著依他。
黑衣凜冽,背后的銀月刀清寒,香囊是唯一的色彩。
十四歲那年,陸無憂跟著城中鐵匠學(xué)著給他做武器,一把精巧的短劍,純鐵鑄成,劍身筆直如弦,劍鋒銳利,寒芒如霜,跟他一樣清冷孤寂。
劍柄上刻著寒江二字,俊秀挺拔的行楷,劍穗兒是他喜歡的盤龍結(jié)。
他用不上,卻喜歡的緊,小心的掛在腰間,從未離身。
他看著她因為打武器而弄傷的手指,心疼的將她攬進(jìn)懷里:“不要給男人做武器,他的手里握了刀,就抱不了你,還是做點飾品吧”。
那是他第一次抱她,也是唯一的一次。
第二年陸無憂就拿出一枚玉佩,青石溫潤觸手微涼,淺淺云紋蜿蜒,亦是無憂親手雕刻。
陸無憂想用玉佩換掉舊的香囊,他卻不允,說香囊他喜歡舍不得丟。
于是玉佩和香囊一起掛在了他的腰間。
他讓她喚他的名字。
寒江。
盛寒江。
陸無憂把這個名字深深地刻在了心里。
這一年,陸無憂十五歲。
雄黃酒已經(jīng)喝了好幾盅,擺在桌上的粽子,卻是半口未動。
酒是她親手釀的,粽子是她親手包的,去年的今時,他答應(yīng)她要喝她親手釀的雄黃酒,喂她吃粽子。
陸無憂悉心將自己打扮的如初綻的桃夭,從早坐到晚上,卻始終未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陸無憂問爹娘,他是什么樣的人。
爹娘說他是好人,更是恩人。
當(dāng)年山匪橫行,在村里燒殺搶掠,是他一個人上山剿了匪,還贈了銀錢和米糧,村里人才得以在此安穩(wěn)定居。
第二天一早,陸無憂便離了家去尋他,一個布包一個錦囊,布包里裝了幾件素淡的衣裙,錦囊是三年前盛叔叔留下的,當(dāng)時他若有所思的說:“若是有一天我不再出現(xiàn),你長大后可以照著錦囊里的提示前去尋找你的身世線索,有些事,你不能一輩子不知道?!?br>
彼時每年有一日相處,已經(jīng)甘之如飴。
從未料到一別之后竟不再相見。
賭書消得潑茶香,當(dāng)時只道是尋常。
北上邙山深林,南至苗疆幽谷,西行昆侖雪域,東訪蓬萊仙山。
人生不相見,動如參與商。
陸無憂終于打開了錦囊,卻只有一枚血跡斑斑的鐵指環(huán)。
她握著指環(huán),信馬由韁,若有所思。
剛好途經(jīng)金水鎮(zhèn),卻被背后算卦的老者叫住。
“陸姑娘可是要尋找這枚指環(huán)的主人?”
陸無憂第一次聽得有人如此稱呼自己。
細(xì)細(xì)想來,他竟從未喚過她的名字。
“老人家,您認(rèn)識我?
……您可知道這枚指環(huán)的來歷?”
“姑娘,不如讓我為你算上一卦吧?!?br>
龜板扶乩,命途昭昭,她不安的看著轉(zhuǎn)動的羅盤。
“姑娘,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
糊涂自有糊涂的好處啊?!?br>
“老人家,請您一定要告訴我他在哪里。
我要問問他,為何不再見我。”
“見與不見,又有什么重要。
你們命中無緣?!?br>
“我不信。
無緣怎會十年關(guān)懷如初。
他應(yīng)允過我的事還未完成?!?br>
“唉,你若堅持,我可以告訴你。
長安西邊的山谷,你要找的人自然有人知曉。
只是……姑娘你應(yīng)該明白,這個世界上最常發(fā)生的不過三件事,自欺、欺人、被人欺,很多時候,過于執(zhí)著并不好……”她未曾把卦者的話聽完,就縱馬疾馳,奔向長安。
“告訴你可以,但是你得戴上這枚鐵指環(huán),完成我給你的三個任務(wù)。”
長安西邊山谷,一個一臉陰沉的老者看著眼前的女子,嘴邊泛起詭異的笑容。
她默默接過那枚樣式一模一樣的鐵指環(huán),放進(jìn)錦囊,兩枚指環(huán)相撞,發(fā)出叮的一聲脆響。
一年地獄般的訓(xùn)練,陸無憂退去了少女的爛漫嬌羞,眼神堅毅,喜怒不行于色。
對鏡自觀,竟有了幾分當(dāng)年盛叔叔的神態(tài)。
曾幾何時,他定是與自己這般九死一生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