兄長和世子是出了名的不對付。
兄長死后,世子和孝宣帝討了賜婚,將我迎進府里。
再好玩的玩具,玩久了也沒意思。
很快,他想到了新的樂子,伏在我耳邊:
「唐隨之為了你毀容,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,如今為了將你討回去,還自受宮刑?!?br>
「你怎么像個沒事人一樣啊,你當(dāng)真不自責(zé)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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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子終是厭了。
日日的棍棒鞭刑,他覺得無趣了。
他一腳將我踹翻,蹲在我面前。
「鐘凝啊,你這人好沒意思。」
我匍匐在地,低著頭。
說來也是諷刺。
明明我是圣上賜婚給他的,卻偏偏活得連個丫鬟都不如。
他見我不吭聲,一手抓著我的頭發(fā)拽起。
「丟你去后面伺候男人好不好?」
「只要你不死,陛下也不會怪罪?!?br>
「說話啊?!?br>
他手上用力,我的腦袋猛地砸在地上。
眼前頓時被鮮血糊住了視線。
我捂著腦袋,依舊是不做聲。
這些日子,足以摸清他的喜好了。
越是反抗,他越是覺得有趣。
他慢悠悠地坐回主位,沉默地蹺著腿。
過了片刻,他不知想到了什么,突然笑著喊我:
「鐘凝?!?br>
「你那好兄長死了有兩月了吧?」
「他要是知道你嫁給我,會不會氣得從土里爬出來?」
他怎么敢提及兄長?!
我抑制不住怒火地瞪向他。
如果眼神能殺人,我恨不得將這人碎尸萬段!
若不是他陷害兄長入獄,兄長又怎會在獄中郁郁而終。
顯然,我的反應(yīng)是他想看到的。
他來了興致,繼續(xù)道:
「說起來,你的好兄長到死都還替唐隨之守著秘密,這兩人還真是把你護在心尖,本世子瞧著都想贊嘆,可歌可泣?!?br>
我皺眉,問他:「什么秘密?!?br>
他挑眉,故作驚訝:「你還不知道呀?」
小人得志。
我扭頭不再看他。
他再次起身,蹲在我面前。
「唐隨之為了你毀容,被燒成不人不鬼的怪物,如今為了將你討回去,還自受宮刑?!?br>
「鐘凝,你怎么像個沒事人一樣啊,你當(dāng)真不自責(zé)嗎?」
什么?
我震驚不已,久久說不出話。
久到他不耐煩地又是一腳踹倒我。
頭上的鮮血再次滴落。
鮮紅蔓延在地面,一剎那變成了燃燒不盡的赤焰吞滅了一切。
跟十二年前那場大火一般,燒了很久。
可是,跟唐隨之有什么關(guān)系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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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記憶里,兄長在世前,我和唐隨之是沒有交集的。
關(guān)于唐隨之的一切,都是在話本和市井流傳中有所耳聞。
他們說,唐隨之面目猙獰,猩紅的雙眼,全身散發(fā)惡臭,是個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。
一切都言之鑿鑿。
我曾捧著話本問兄長。
兄長卻沒收了我的話本。
他說:「子虛烏有?!?br>
我不滿,問他是否見過唐隨之。
他搖頭,關(guān)了我禁足。
關(guān)在房中的日子,我想了又想。
兄長是戶部侍郎,唐隨之是督查院御史,兩人一定見過!
禁足結(jié)束的那天,我好奇地跑到了御史府。
其實我不信話本的。
畢竟大家都是人嘛,怎么會有人長得這般奇怪?
那天下了好大的雨。
我生怕錯過唐隨之,愣是在雨里站了足足幾個時辰。
天黑的時候,里面出來個少年,遞給我一把傘,讓我回去。
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,問他:「御史大人在不在?」
少年搖頭,「大人不常在府里,都在督查院。」
我無功而返。
往后幾天,我常去。
一來二去的,跟這名少年倒也熟絡(luò)了起來。
「莫邱,你家主子吃不吃人???」
少年白了我一眼,「吃啊,每到月圓之夜就是主子大快朵頤的日子。」
哈哈。
我才不信。
日子如常,毫無波瀾。
可是不久后,兄長因征糧腐敗被害入獄。
鐘家一朝沒落,為了躲避世子府的人,我被迫宿在破廟。
莫邱就在這時找上了我。
而我也終于見到了傳聞中的唐隨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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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不害怕是假的。
莫邱帶我進御史府前,我悄悄地藏了把剪子。
既能防身,又能......防鬼。
御史府很大,卻很空。
剛走到水榭,遠遠地我就瞧見了一人站在亭里。
腰窄腿長。
一身緋衣,腰掛鷹佩。
很顯然,對方是督查院的人。
莫邱沖他喊:「大人!人帶回來了!」
對方聽到動靜,轉(zhuǎn)身看向我。
「......」
我杵在原地,整個人都愣住了。
當(dāng)時是炎熱的酷暑,室外熱得快化掉。
這人卻面帶厚重的黑金面具,僅露出一雙眸子。
奇怪且詭異。
他一步步地走近,距離我兩米處停下,伸了手卻停住,最后看向我的胸前。
「藏了什么?」
聲音很冷,也很嘶啞。
離得近了才發(fā)現(xiàn),這人雙眼通紅,探出衣袖的肌膚布滿了丑陋的斑痕。
我下意識后退,「......沒藏什么?!?br>
他沉默片刻,從懷里掏出一把套著刀鞘的匕首,「用這個,安全,鋒利。」
莫邱笑瞇瞇地將匕首塞到我手上,「大人給你的,收好?!?br>
我顫顫巍巍地握緊。
傳聞中的惡鬼就這么站在我面前,點頭,轉(zhuǎn)身離去。
我就這么稀里糊涂地住進了御史府。
唐隨之很忙,不是在督查院就是在書房。
有幾次深夜,我輾轉(zhuǎn)睡不著,發(fā)現(xiàn)他書房的燭火始終是燃著的。
我在院中坐到天亮,燭火便燃到天亮。
后來我才知道,他在翻看兄長的案卷。
我的心情有些微妙。
人人都道他是惡鬼。
可他真的是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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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從昏迷中醒來,睜眼仍是殘破的屋頂。
還在世子府。
伸手摸到額頭,傷口被包扎了。
世子還是怕我就這樣死了,怕陛下怪罪。
我踉蹌著下床,往浣洗間走去。
一晚的時間,積壓的衣服堆成山了。
我將手泡在刺骨的涼水里,一邊揉搓衣服一邊問身旁的小彩。
「小彩,午后你跟劉姨出府嗎?」
「對啊,嘿嘿終于輪到我了,我攢了不少銀子呢,這次可以出去買點脂粉,月月姐姐說有一家做工特別好?!?br>
「你可以幫我打聽一下督查院的唐御史嗎?」
我說著,摸出一根簪子遞給她。
「這是我母親從西域商人手中得來的,沒有磕碰,保存得不錯,送給你?!?br>
小彩猶豫著不敢接,「鐘姑娘......這,御史大人......」
我安撫道:
「別怕,附近一打聽便能知曉了,不用近距離接觸的?!?br>
小彩咬咬牙收進懷里。
「鐘姑娘,交給我吧!」
「謝謝。」
小彩走了。
我平靜地收回視線,繼續(xù)揉搓著衣物。
水好涼啊。
手也好疼。
心也有些疼。
想著想著,一滴水跌落進盆中。
我恍惚地摸上眼角。
這一擦,更多的淚涌上來。
怎么哭了啊。
不能哭了。
被看到又是一頓毒打。
我慌亂在臉上擦拭,怎么都止不住。
最后,徹底失聲痛哭。
為什么啊。
唐隨之。
你一定很疼吧。
宮刑,聽著就好疼啊。
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說。
我緊緊抓著胸口,疼得像是被刀扎。
對不起。
當(dāng)初不該害怕你的。
你是不是想碰碰我?可我卻往后退了。
對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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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(dāng)天,我沒胃口,早早地干完活躺回榻上。
我直愣愣地看著屋頂。
很破。
原先從未這般仔細地端詳過,現(xiàn)在看著不由得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場大火。
當(dāng)年鐘府突然走水。
我睡得迷糊被兄長一把薅下床。
「阿凝!」
「從后門離開,快!」
我意識不清,抓著他手問:「阿哥,你呢?」
「我去找父親母親,你先走!」
下人拉著我跑向后門。
火勢越燒越大,鼻尖充斥著煙霧。
后來怎么樣了?
我怎么都想不起來了。
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,兄長緊緊摟著我,雙眼通紅。
他一遍遍地呢喃。
父親母親不在了。
鐘府的重建用了半年,這半年,兄長四處奔走尋求幫助。
他顧不上我,也沒告訴我,我是怎么從火場里安然無恙地走出來的。
現(xiàn)在我明白了。
是唐隨之啊。
可是他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,和鐘家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?兄長又為何從沒和我說過。
正恍神,門外傳來小彩的聲音。
我將小彩迎進屋。
「鐘姑娘,我打聽了好久呢,外面都說御史大人升職了呢,如今還掌管著一支巡查護衛(wèi)隊?!?br>
......
我和小彩大眼瞪小眼。
「沒了?」
「沒了呀。」
「御史沒有受傷?」
「這個有,就是因為受了傷,陛下才嘉獎他的呀。」
雖然不該如此,但我還是松了口氣。
起碼沒有生命危險。
小彩離開前,我又問她。
下次出府采買是什么時候。
下月初六。
我牢牢記著。
下月初六,是我該離開這里的日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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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傷勢痊愈得很快。
世子又開始時不時地傳喚我。
可是見到我,他便沉了臉。
是了。
他想見到我崩潰痛苦的模樣,而不是現(xiàn)在這副平靜的面孔。
他沒了折磨我的興趣,轉(zhuǎn)頭和新納進門的妾室調(diào)情。
我靜靜地候在一旁。
日子一天天過。
很快到了初六。
我涂花了臉,咳嗽著混進外出隊伍。
「你是哪個院的?」
「咳咳......劉姨,我是,咳咳,主院,負責(zé)灑掃的,想出去買點藥。」
「嘖,病成這樣,要死也別死在府上,快走?!?br>
一切順利。
我跟著隊伍走進鬧市。
眾人紛紛散開各自采買,我抓緊機會拐進巷子,撒腿就跑。
街邊景象愈發(fā)熟悉。
再過兩條街便是御史府。
我加快了腳步。
后腦頓時一陣劇痛,有人拽住我的頭發(fā)往后拖。
「死丫頭!看你就怪怪的!還想跑?!」
是劉姨!
往日被劉姨教訓(xùn)得狠了,我下意識伸手擋在身前。
果然,下一秒就是拳打腳踢。
不知是誰,一拳砸在我腹部,痛得我一下軟了身子。
更多的拳腳砸在身上。
我扯了嘴角。
死在這里也比一直被關(guān)在世子府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