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荒什么也沒有,遠不及我的神魔洞。
但是勝在清凈,無人打擾。
一覺過去,睜眼所見之處仍然是我閉眼入睡時的光景。
晝夜不分,我倒無所謂,側(cè)身一轉(zhuǎn),準備接著睡一個以天為蓋,以地為廬的回籠覺。
誰知,半夢半醒間夢得咋咋呼呼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——“朋友?
朋友!
你怎么還在睡??!
快起來!”
夢得真應(yīng)該慶幸我沒有起床氣,要不然他恐怕要在這大荒再死一回了。
我蹙眉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,不耐煩道:“怎么了?”
夢得激動得拉了拉我的手,道:“今天是中元節(jié),我們可以出去透透氣了!”
我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,呆在原地。
夢得一臉嫌棄,一把扛起我,準備飛奔。
我被嚇得立刻驚醒,“打住打住,先放我下來!
你怎么知道今天是中元節(jié)?”
夢得興奮指向我身后,原地邁著小碎步,道:“你看那道光柱,那是生者為死者超度的橋梁,只要有人超度你,你就可以通過那道光柱返回人間一趟!
這是上天的恩典!”
我回首望去,果然看到一道通天光柱豎立在沙漠與天空之間,雪白的光體照亮著比它更為龐大的黑夜,那樣渺小,那樣無助。
我頭一次覺得,原來這里的天和地竟離得如此之近。
還不等我邁腳,夢得早已先我一步朝那道光柱奔去。
我笑著小跑跟在他后面,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他影響,原本毫無波瀾的心竟也激動起來。
離光柱越來越近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大荒還是有除了我和夢得之外的其他人。
不過有的人一臉病態(tài),呼吸微弱,有的人身負重傷,雙手一直捂著咯血的嘴,有的人缺胳膊少腿,行走不便,但是急于趕到光柱這里,竟在地上發(fā)瘋似的匍匐前進。
不一會,光柱四周就聚集了十幾號人物,每個人都緊張兮兮地盯著光柱一動不動。
當我還在疑惑,這光柱究竟如何恩典,就見光柱上慢悠悠飄來一串潦草的字跡,我看了老半天,才認清上面寫著:李一刀,我詛咒里永世不得輪回!
站在我旁邊的一位缺了胳膊的兄弟,低低咒罵了一句,轉(zhuǎn)身離去。
接著,光柱上又飄來一道娟秀的字體,上面寫著:魏紀,愿你改過自新,重獲新生。
站在我對面的咳了半天兄弟,摸了摸眼淚,朝光柱中心走去,不一會就沒了蹤影。
我算是明白過來這是怎么一回事了——只要有人原諒犯過大錯的自己,那他就能返回人間一夜,既是恩賜,也是還愿。
但是要是沒有得到原諒,那就只能接著待在大荒,等待著能被原諒的下一年。
我平靜的看著光柱,只見形態(tài)各異的字體慢慢爬上光柱,然后慢慢消失。
我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字體。
那是夢得的信,上面寫著:你接著在大荒待著吧。
我笑著看向夢得,準備安慰他一番。
卻見他并沒有因為失去返回人間的機會而失望,反而眉頭緊鎖,更加焦急地盯著光柱。
我正要向他打趣,他卻先一步開口:“怎么會沒有你的呢?”
我看向光柱,光柱從通體雪白,再到布滿或仇恨,或和解的字體不一的字跡,最后回到了最初的雪白。
我自嘲地笑笑,生前的日子,幾個老友祝我安樂,數(shù)千仇敵咒我滅亡,我卻既不安樂,也不滅亡地不上不下的生活了八年,沒有滿足任何一方的期望。
不久前又像影子一般死去,連仇敵都不知道,沒有給他們一點惠而不費的歡欣,以至如今,竟連一句咒罵都收不到。
我何時淪落到竟要乞求別人的咒罵來獲得溫暖了?
暗罵自己沒用,準備負氣離開。
不想又被夢得大力扯了回來,接著就聽他大叫一聲:“快看!”
我不抱任何希望,純粹是為了不拂夢得的好意才不情不愿地看向光柱,將要熄滅的光柱之上竟有一道似曾相識的字體姍姍來遲,我緊張地盯著上面的字,挨個念到——無憂:你可安好?
我被這不知是誰送來的字跡驚得一動不動,只覺得全身僵硬,頭腦空白。
沒想到我這個人人喊打的女魔頭竟在來大荒的第一年,就收到了原諒!
不、不對!
為什么要原諒我?
你們應(yīng)該繼續(xù)恨我、怨我、恨不得將我碎尸萬段才對!
這樣,我才能安安心心地在大荒受著我本該受著的。
難道,你們知道了什么?
或許,我暴露了什么?
不、不、不行!
我不能回去!
只要我一直待在大荒,那就是真正的死無對證!
沒有人會知道,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!
不對,我已經(jīng)死了,就算回去,我也不能說什么,他們也不能問什么。
或許,我還可以回正天門看看,看看師兄弟們……不知時間過了多久,夢得憋不住氣,一邊推我向光柱走,一邊催促,“愣著干嘛,快點去??!”
我猶豫道:“算了,我還沒有準備好……”夢得氣結(jié),大腳一抬,道:“還準備個啥?
先去你的吧!”
我腦子跟不上我的動作,只覺自己屁股一陣劇痛后就置身光柱中央,轉(zhuǎn)瞬天旋地轉(zhuǎn),不知今夕何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