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盛夏,日頭正是最毒辣的時候,太陽曬得整片黃土地開始龜裂,一點(diǎn)風(fēng)沒有,放眼望去,整個旱湖村在熱浪中開始扭曲。
常江蹲在幾顆半人高的蘆葦下,用一根枯樹枝和路邊撿來的魚線,做了個臨時的釣竿,想著在旱湖里釣點(diǎn)什么做晚飯。
可嘴里叼的那根野草都已經(jīng)被他嚼的一點(diǎn)水分沒有了,也不見釣竿的那頭有任何動靜。
正焦躁著,突然遠(yuǎn)處的山丘上,傳過來一陣呼喊聲。
“常江!常江不好了?。 ?br/>常江迎著日光看過去,烈日曬得睜不開眼,只看得見明晃晃的黃土地上,一個俏麗的身影在向他奔來。
高高揚(yáng)起的胳膊,像上好的羊脂玉。還有隨著她奔跑的節(jié)奏,那明顯晃動的位置。
常江看得出神,挪不開視線。
“快!我看到黃水仁又去你家了!”李秋水氣喘吁吁的在他身邊站定。
結(jié)果下一秒就看到常江猛地從地上彈起,吐掉嘴里的野草,也不管自己的釣竿,拔腿就往家里奔。
常江跑回家的時候,黃水仁手下的一幫人正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砸東西,而那個狗日的手里拽著的,就是自己的妹妹。
“日你媽的黃草狗!”
常江從低矮的柵欄跨過去,直接一個飛踢,一腳踹在黃水仁的后腰。
盡管他已經(jīng)使了渾身的力氣,那黃水仁也只是一個趔趄,松開了抓常沁的手,然后扶了扶眼前的矮墻,將將好站定。
常江趁他分神的功夫,一把將常沁拉到自己身后,護(hù)了起來。
黃水仁滿臉怒氣地轉(zhuǎn)過身,朝常江的腳邊啐了一口。
“我看你今天是想找死!”說著,示意手下的人上前。
常江知道他們?nèi)硕鄤荼?,但此刻他沒有任何退路。在被抓住的最后一秒,他把常沁推入屋里。
“把門鎖好!找東西把門抵住!”
“我今天就讓你知道欠錢不還是什么下場!”
“我沒欠你錢!”常江說。
“村長借你錢就是我的錢!實(shí)在不行,你就把你妹賣給我。”
“呸!做你娘的春秋大夢!”
他話還沒說完,就被黃水仁一拳悶到臉上。
常江只覺得兩眼一黑,天旋地轉(zhuǎn),身邊的一切開始變得不那么真切,忽遠(yuǎn)忽近。
只有妹妹撕心裂肺的喊聲格外清晰:“哥?。 ?br/>常江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們,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扛下這一切,等到他們打累了,應(yīng)該就會罷休。
“黃水仁!你個王八蛋!光天化日,你做這么傷天害理的事??!”李秋水終于跟了上來,還未站定,就開始罵起來。
結(jié)果那伙人一點(diǎn)沒把她放在眼里,落在常江身上的拳打腳踢一點(diǎn)沒少。
李秋水看了眼地上的常江,血污混著泥土,已經(jīng)看不清五官。
“你住手!”李秋水上去拽黃水仁的胳膊,卻被他反手一把拽住,再掙脫不能。
黃水仁嬉皮笑臉地順著她的小臂不停地摩挲,嘴里開始說些下流的話。
“秋水嫂子,咱得寶哥哥是不是瘸了這些年,滿足不了你了?”
“黃水仁,你想干嘛!”
“你不會是看上這王八犢子了?你也不看看,他一天天的,飽飯都吃不上幾頓,哪有力氣搞你???真不如弟弟我……”
“黃水仁!”李秋水掙扎著抬腿要去踢他,卻被他一把摟住了腰。
“嫂子,你別這么迫不及待。你這樣,我心里癢的實(shí)在難受?!?br/>黃水仁看著李秋水發(fā)絲凌亂,眼神恐懼的模樣,心里更是春心蕩漾。
李秋水那副水靈靈的模樣,誰看了不心動?
可惜,命不好,家里窮,學(xué)上一半就拿她抵債隨便嫁了個男人。而這個男人沒多久,就因?yàn)榈V上出事,殘廢了。
李秋水就成了旱湖村遠(yuǎn)近聞名的準(zhǔn)寡婦。
“黃水仁,你松開我?!?br/>黃水仁雖不是這個村的,但囂張跋扈慣了,自從常江的父母在礦上出事身亡以后,他便盯上了常家這東南朝向的三間瓦房。
當(dāng)年常江父母在外地打工,多少賺了點(diǎn)錢,回村里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給家里蓋了三間瓦房。
然而好景不長,常江的爺爺因?yàn)橐环N怪病,癱瘓?jiān)诖玻L江的父母也只能回村,找了個非法礦井做工。
結(jié)果,下礦的第二個月,兩人便雙雙交代在了礦井里。
所以,常家的房子大歸大,里面卻空空蕩蕩,用家徒四壁來形容,一點(diǎn)不為過。
這些年,常江為了給爺爺看病,送妹妹上學(xué),村里村外的也借了不少錢,村委會也幫襯了一點(diǎn)。
可萬萬沒想到,黃水仁以村長是他大舅為理由,說常江家欠了他舅的錢,三天兩頭來常家鬧事。
常江心里清楚得很,當(dāng)年父母礦上賠的錢,是村長貪了,后面看他家太慘,才同意借錢給他的。
他咬緊牙關(guān),看著院子里的一切,被打碎的空米缸,被踩爛的兩個地瓜,被敲裂的空水桶,甚至連妹妹早上剛洗好的校服,也被他們?nèi)釉诘厣?,全是腳印。
校服上的補(bǔ)丁刺痛了常江的眼,那是妹妹唯一一件校服。
洶涌的恨意瞬間涌入常江的心中。
“打死人啦??!黃水仁打死人啦?。]有王法啦?。 崩钋锼娺@些人絲毫沒有收斂,索性放開嗓子嚎了起來。
黃水仁手下的小流氓有點(diǎn)怕,不敢再打常江了,只面面相覷地站在原地。
就在這時,黃水仁的腳踝突然傳來一陣鉆心的疼。
低頭一看,不知道那個被打的半死的常江什么時候爬了過來,這會正死死地咬住他的腳踝。
他剛想踹飛常江,誰知道常江直接一個狠咬,生生的將他腳踝扯下一塊肉來。
“?。。 秉S水仁吃痛,一屁股摔倒在地。
李秋水終于逃脫了黃水仁的咸豬手。
這邊的動靜鬧得太大,總算是引來了村干部的注意。
“鬧什么!都在這鬧什么?”
村長馬得富過來看到常江家的一片狼藉,也愣了一下,然后很快恢復(fù)了正常。
“村長,他!你看看他!欺男霸女,你還管不管了?”
馬得富背著手,一本正經(jīng)的:“什么男什么女!”
然后沖黃水仁眨眨眼:“沒看到有人受傷了,還不趕緊送醫(yī)院!”
話一說完,黃水仁手下那幫小混混,趕緊手忙腳亂地抬著黃水仁撤離了常家的院子。
馬得富看了眼地上的常江,不滿地咕咕噥噥一句:“真麻煩?!鞭D(zhuǎn)身便離開了。
鬧事的人終于走了,李秋水趕緊上前扶起地上的常江,常沁也從屋里沖了出來。
“哥?!背G咭贿吙拗?,一邊用袖子給常江擦臉上的血污。
常江都這樣了,還是擠出一絲笑:“哭什么,我還活著呢。你哭就不好看了?!?br/>常沁還是抽泣。
常江看著瘦的就剩皮包骨,臉色蠟黃的妹妹,在心里默默地嘆了一口氣,他知道,都是因?yàn)樽约旱臒o能,沒辦法護(hù)全好這個家。
雖然很難受,但他卻不能表現(xiàn)出來,最后只能忍著渾身的疼,掙扎著站起身。
“院子交給你了。我去弄點(diǎn)吃的?!?br/>“哥,別去了。跟馬大娘借的兩個地瓜,我看還能吃。”常沁哽咽著撿起地上沾滿了泥土的碎地瓜,捧在手里說道。
“我那魚都快釣上來了。再等我會。天黑前一定回來?!?br/>家里這幾天都是靠借別人家的糧食過日子,他可以一直吃這種東西,可是妹妹還要念書,爺爺還要養(yǎng)病,沒有營養(yǎng)他們要怎么辦?
常江這么想著,拖著受傷的身體,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夕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