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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官人

佚名 著

美文同人連載

永樂九年,盛世天下,國大民驕,四海來朝!值此時,問一聲,誰不想當大官人!...

主角:   更新:2023-08-08 03:59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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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別是的美文同人小說《大官人》,由網(wǎng)絡(luò)作家“佚名”所著,講述一系列精彩紛呈的故事,本站純凈無彈窗,精彩內(nèi)容歡迎閱讀!小說詳情介紹:永樂九年,盛世天下,國大民驕,四海來朝!值此時,問一聲,誰不想當大官人!...

《大官人》精彩片段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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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雨在黎明前停歇,外面雞鳴天白,他也緩緩睜開眼。
這幾天,他一直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——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竟然變成了另一個人,不僅樣子變了,腦海中還多了份陌生的記憶。直到今天,震驚漸漸變成麻木,他終于接受了這一荒誕不經(jīng)的現(xiàn)實——自己的靈魂竟回到了六百年前,和一個叫王賢的年輕人的身體融合在一起!
‘能活著就是萬幸了……’他輕嘆一聲,慶幸自己大難不死,慶幸自己是個沒有妻兒牽掛的孤兒,生活在哪里都沒區(qū)別……
想到這,他對自己那一身腱子肉,變成現(xiàn)在這副枯瘦如柴,連手指都動彈不得的小身板,也就沒什么不滿了。
他正在尋思著,如何去面對‘自己’的家人,突然聽到外面吱呦一聲門響,緊接著便是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:
“這瘟雞,天都大亮了還不打鳴!早晚把你燉了!”
這聲音,來自一個潑辣的女人,這正是王賢的老娘。她訓完了雞,又訓起人來,“一群懶種還不滾起來,再睡天就黑了!”
在老娘的喊聲中,王賢的大哥王貴趕緊穿衣起床,胡亂抹把臉,便要去做飯。
“你媳婦呢?”老娘正端著簸籮在喂雞,見是兒子做飯,登時拉下臉。
“翠蓮……”王貴的上眼皮厚厚的、嘴唇也厚厚的,一看就很老實。在老娘面前,更是跟老鼠見了貓似的,聞言縮縮脖子道:“今天那個不舒服……”
“一個月來十五天的身子……”老娘哼一聲,罵道:“騙鬼呢!”
“娘,俺去挑水了?!蓖踬F憨憨的笑笑,拿起豎在墻角的扁擔。
“俺俺,難聽死了,跟誰學的!”老娘又哼一聲,喂完了雞,在圍裙上胡亂擦擦手,一只胳膊夾個木盆,一只手提個桶,便往西廂房走去。還不忘吩咐老大道:“吃飯之前,把天井掃了!”
“嗯?!蓖踬F乖乖應(yīng)道。
。
王賢就住在西廂房,他雖然已經(jīng)醒了,但還沒想好該怎么去面對這家人,尤其是那位憤怒的老娘,決定還是閉眼裝昏。
房門被重重推開,頭裹青巾的老娘,提著桶、端著盆,啪嗒啪嗒走進來。其實這位母親長得很秀氣,一雙眼睛黑白分明,非常的有神,不發(fā)作的時候,并不像母老虎。但當她一發(fā)作,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,便變得寒光四射,銳利逼人!
一張利嘴更是能把活人罵得背過氣,然后再氣活過來。
進屋之后,她第一眼先看兒子,見他還是閉著眼,一動不動,便習慣性罵道:“兔崽子還不醒,老娘要被你拖累死了!”說著走到床邊,掀開被子,給他翻身擦洗,按摩敲打……還把貼身的衣褲給他換了。
說起來,臥床這么久,王賢身上卻仍光潔如初,一個褥瘡都沒有,這在悶熱潮濕的江南地區(qū),簡直是個奇跡。
雖然已經(jīng)入秋,但一個瘦小的女人翻動一個十六歲的男子,還是很吃力的。忙活到一半,老娘就已是滿頭大汗。她一邊擦汗一面郁悶道:“人說嫁漢嫁漢、穿衣吃飯,養(yǎng)兒養(yǎng)兒、防病防老。老娘倒好,上輩子欠你們王家爺們的,給你們當牛做馬!”
說完繼續(xù)給他擦拭腋窩,王賢是個怕癢的,不禁一哆嗦。
老娘登時就激動了,一下竄到床頭。王賢還要裝昏,老娘大耳刮子已經(jīng)啪啪的抽上了……一下下是真打啊,痛得他忍不住呲牙裂嘴。
“王貴,王貴!”老娘看著他臉上生動的表情,滿臉驚喜的尖叫起來:“快來呀!”
王貴在外面掃地,聽到老娘叫,扔了笤帚就沖進來,蒙頭蒙腦的問道:“娘,咋了?”
“你看你弟弟,他醒了!”老娘說著話,翻開王賢的眼皮,便見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轉(zhuǎn),這下是裝也裝不了了,“吳大夫怎么說的來著?”
“吳大夫說……”王貴撓頭想了想道:“俺忘了!”
“還不快去請大夫!”老娘最看不慣他這窩囊樣,飛起一腳,把大兒子踢出去。
很快,縣醫(yī)學的吳大夫便匆匆趕來,為王賢診視。王賢既然已經(jīng)接受了現(xiàn)在的身份,也就借著這機會‘醒’過來。
其實不用診視,只要不是瞎子,都能看到王賢緩緩睜開眼了。
全家人徹底松了氣。小妹銀鈴一蹦三尺高,圍著床大笑大跳,王貴也直抹淚,就連王貴媳婦都很高興,問吳大夫道:“不用再花錢抓藥了吧?”
吳大夫正在喝茶解渴,聞言噴了王貴一臉。
老娘狠狠瞪王貴媳婦一眼,對吳大夫道:“她是問啥時候能好利索?”
“這急不得,”吳大夫慢悠悠道:“他身子太虛弱了,我開個補養(yǎng)的方子,吃上一個月看看?!?br/>“啊,還得吃藥!”王貴媳婦喜色盡去,大聲抱怨道:“他都把家吃空了,還吃!”
“慢慢養(yǎng)不行么?”老娘其實也不舍得再花錢了,她哪還有錢?
“當然可以,”吳大夫捻須道:“但他躺得太久了,身子虧空極大,要是不趕緊調(diào)養(yǎng)過來,只怕將來好了,也是個病秧子。”
“那直接給他進補行不?”老娘又問道。
“虛不受補,你現(xiàn)在給他補,要害死他的。”吳大夫搖頭晃腦,一臉悲憫道:“弟妹,王賢年紀這么輕,不能讓他落下病根??!”
“嗯?!崩夏锩嫔魂囮幥缱兓?,終是狠狠點頭道:“先生開方吧!”
于是王貴磨墨,吳大夫攤開紙,筆走龍蛇開出一張方子,吹干了墨跡,遞給王貴道:“抓藥去吧,早吃早好!”
“嗯嗯?!蓖踬F應(yīng)著聲,小心翼翼將方子接過,又看了一眼老娘。
“把先生送回去,再順道把藥抓了?!崩夏飮@口氣道,“你跟陸員外說一聲,先記賬,月底一并結(jié)?!?br/>“娘,人家藥鋪都說了不佘給咱了……”看著妹妹在給吳大夫收拾藥箱,王貴小聲對老娘道:“人家說你這人忒沒信用,這話都說仨月了,也沒見一文錢……”
“你不去纏磨怎么知道?”老娘惱火的從手腕上解下個金鐲子,拍在他手里道:“把這個押在那,先抓了藥再說!”
“嗯嗯?!蓖踬F這下松了口氣。
吳大夫早就收拾好了,一直優(yōu)哉游哉的喝茶,待娘倆說完了,才起身告辭。
“王貴,去送送先生?!崩夏镉謴难g摸出一串錢,差不多二十文的樣子,遞給兒子。
吳大夫見狀笑道:“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,竟然見著弟妹的錢了?!?br/>“麻煩你那么多回,終于把小二看好了?!崩夏锎笱圆粦M道。“這次把診金一并結(jié)清了?!?br/>吳大夫邁步往外走,差點跌倒,回頭苦笑道:“合著我出診一次,就值一文錢?”說著擺手道:“算了算了,我好人做到底,義診了!”
“那多謝先生了?!崩夏镆膊煌谱?,便從兒子手里一把拿回錢,道:“等我家啥時候發(fā)達了,也給先生封兩包雪花銀子?!?br/>“你敢送我還不敢要哩?!眳窍壬鷵u頭大笑出門,王貴趕緊送出去。
。
待王貴送吳先生走了,老娘瞥一眼兒媳道:“你身上不難受了?”
王貴媳婦臉一紅,訕訕道:“還不好,我過來看看還得回去躺著?!北慊伊锪锘匚萘?。
老娘哼一聲,目光又轉(zhuǎn)向兒子,心里是又高興又火大。高興好理解?;鸫笫且驗?,她這兒子是從賭坊出來,被人打傷的??h里也沒破案,最后只能以‘賭博爭執(zhí)遭報復’定案。是以在老娘心中,這兒子就是因為賭錢被打的!
對這個游手好閑、又好賭博的兒子,老娘早就絕望了。一想到他日后難免故態(tài)復萌,害得家里雪上加霜,老娘就氣不打一處來。要不是王賢剛剛醒過來,少不了一頓臭罵。
“日后再跟你算賬!”老娘把兒子看了又看,最后狠剜一眼,便留下銀鈴照看他,自個回屋干活去了。許是興奮后的虛脫,她的腳步有些虛浮,走到門口時,被門檻絆了一下。老娘踢一下門檻,怒道:“早晚鋸下來燒柴禾!”
老娘走后,小妹銀鈴將早晨熬得小米粥,兌了點熱水,喂給王賢喝。銀鈴的性格很像老娘,但畢竟年幼,還不潑辣,只是活潑而已。她一邊微粥,一邊嘰嘰喳喳,講述王賢昏迷后的情形,免不了也要數(shù)落他的不是。
通過她的話,王賢知道家里雖然境況很不好,但要是沒他這一放倒,也不至于像現(xiàn)在這樣,欠一屁股債不說,連飯都要吃不上了……想到這,王賢才意識到,方才老娘腳下拌蒜,似乎就是餓的四肢發(fā)軟所致。
在六百年后,還有‘一病返貧’的說法,王賢記得魯迅家里也是這么敗了的,是以對妹妹的話深信不疑,不禁生出老大的愧疚。
“街坊都跟娘說,你肯定醒不了了,拖一天花一天的錢,還得把好人拖累壞了,還不如早斷了利索。也就是娘這樣的脾氣,認準了的事兒誰也拉不回,要是換了別人家,幾個你也死得透透得了!”
“哥,就算我求你了。家里為了給你治病,欠了這么多債。等你好了千萬跟那些人斷了吧。安生找份工,好么?”小妹說完就灰心了:“算了,江山易改本性難移,怎么能指望你改呢?”
被個十來歲的小妹妹鄙視成渣,王賢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,哪還好張嘴?
“張嘴?。 币娝艹?,銀鈴杏眼圓瞪道,“說你兩句就想絕食?有骨氣就改給我們看,到時候妹妹給你磕頭賠罪!”
王賢的臉通紅通紅,臊得。
見他還是不吃,小妹小嘴一癟道:“二哥,你別不懂事了,咱家不是以前了。咱們富陽不出小米,娘用正下蛋的老母雞,才換了這十來斤,我們可一口都沒嘗過!”
王賢深深一嘆,一口口吃完了稀飯,一粒都沒浪費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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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候,王貴抓藥回來了,老娘正忙著做鞋,見他提著藥,登時大喜道,“他們真給了?”
“嗯。”王貴點點頭,把藥包交給老娘,又從懷里摸出個鐲子,遞給老娘。
“怎么?”看他那一臉熊樣,當娘的就啥都明白了,訕訕笑道:“他們沒上當?”
“見是娘拿出來的東西,人家得多長兩個心眼,”王貴悶聲道:“讓個懂行的一看,說是銅的,刷了層金粉?!?br/>“一群睜眼瞎,這明明是真金!”老娘臉不紅不臊,把那鍍金的鐲子套在腕上,不再提這茬道,“那你咋抓的藥?”
“林家姑娘在給她老娘抓藥,見我被那些人搶白,便替我墊上了。”王貴老實答道,“她說這兩天還要來看弟弟呢?!?br/>“哼,假惺惺?!崩夏锪R一聲,“她林家害得咱家這么慘,要是敢上門,我打斷她的腿!”
王貴哪敢跟他娘頂嘴,縮縮脖子不說話了。
“還沒問,這藥到底多少錢一副?”
“一百文……”王貴小聲道。
“這么貴?”老娘倒吸一口冷氣,擦汗道:“這要吃一個月,把老娘賣了都不夠……”
“再想辦法吧……”王貴嘆口氣道:“娘,我去看看弟弟?!闭f完來到西廂房坐了會兒,便心事重重的走了。
中午吃飯時,老娘見王貴媳婦又沒出來,知道她又嫌飯難吃了,王家?guī)缀跏且惶烊D青菜湯泡糙米飯,最多再加點醬蠶豆,確實讓人難以下咽……當然你得有的挑才好挑三揀四。老娘和王貴、銀鈴沒得挑,自然吃的一點不剩……
見王貴媳婦還不出來,老娘便將給她盛的一碗飯,勻給了兒女,“別浪費了?!睕]有人擔心王貴媳婦會不會餓著,因為她總能神不知鬼不覺買好吃食,趁著王貴上工,躲在屋里吃獨食。
所以見她這會兒還不出來吃飯,一家人便知道,王貴媳婦又吃獨食了。但人家花的是自己的嫁妝,又不吃在你眼前,誰也不好直說她什么。
老娘先吃完了,便將半個月來,偷空趁閑做好的十幾雙布鞋,用包袱包成一包,去集上售賣。今天正好是個集,本來她該上午去的,但讓王賢的事兒耽誤了……
兄妹倆吃完飯,銀鈴收拾碗筷,王貴則一臉心事的回屋,妹妹叫他都沒聽見。
以為哥哥又跟嫂子吵架,銀鈴也沒放在心上,干完家務(wù)就端著藥碗,去喂王賢吃藥。一大碗藥湯快吃完的時候,東廂房突然爆發(fā)出王貴媳婦的喝罵聲。
銀鈴郁悶的拍拍額頭,嘟囔道:“又來了……有本事老娘在家的時候罵呀?!彪m然氣憤,可她小孩子家家的也沒法摻和,只能在那聽著。
“好啊,你個王鼻涕,鼻涕了半輩子,終于長本事了!”聲音陡然清晰了許多,顯然兩人的戰(zhàn)場從屋里轉(zhuǎn)移到天井,“竟然學會偷東西了!”
“你說誰偷東西?”如果是泛泛的罵,銀鈴也就裝著沒聽見的,但聽嫂子罵大哥是賊,她登時火大,把碗往桌上一擱,沖到門口,質(zhì)問起大嫂來。
“你自己問他,偷沒偷!”王貴媳婦拿著笤帚疙瘩,指著躲在水缸后的王貴,橫眉豎目道,“他趁著我睡覺,偷我的首飾,被我抓了現(xiàn)行!”
“兩口子之間哪叫偷???”見妹妹也出來了,王貴滿臉通紅,訕訕道:“娘說夫妻一體,你的也是俺的?!?br/>“放屁!那是我的嫁妝!”見王貴狡辯,王貴媳婦憤怒的朝他沖過去:“那是我侯家的財產(chǎn),跟你王家沒關(guān)系!”
這婆娘高大有力,讓她打上一下,王貴還真吃不消,只好被攆得滿院子跑,一邊跑一邊告饒道:“就算俺借的還不行,回頭賺了錢,還你就是了!”
“你偷我首飾干什么,是不是在外頭有相好的了?”王貴媳婦憤怒道。
“別瞎說,”當著妹妹面,王貴倍感尷尬,“怎么可能呢?”
“那倒是,就憑你……”王貴媳婦輕蔑的哼一聲。猛然想起上午時,他娘倆為王賢的藥錢發(fā)愁,這下還有什么不明白。原來王貴偷自己的嫁妝,是要去給王賢買藥!
這可碰到她的忌諱了!她是王家當年好的時候嫁過來的,門當戶對,嫁妝很是豐厚。誰知公公犯事之后,王家很快就衰落了,這讓她心里一直憋火,只是攤上個厲害婆婆一直發(fā)作不得。
直到婆婆和老公傾家蕩產(chǎn),也要給王賢續(xù)命時,王貴媳婦終于開始鬧別扭,她堅決不同意往活死人身上花錢,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,便是‘救活了也是個禍害,還不如讓他死了利索!’
久而久之,王賢竟成了她對王家怨念的集合,王貴只要一提就火冒三丈,何況是偷她的錢去給他買藥!王貴媳婦這下氣瘋了,張牙舞爪的撲向王貴道:“王鼻涕,你知道老娘最恨什么,我不跟你過了我!”
王貴自覺理虧,一邊喊著‘不敢了,再不敢了!’一邊在天井院子東躲西藏。侯氏整天窩在屋里不動彈,腳下很是沒根。你追我趕了好一陣子,她心虛氣短一拌蒜,竟狠狠摔在地上,腦袋磕到鐵锨上,登時血流滿面……
“哎呦,殺人啦……”侯氏痛得七葷八素,又一摸額頭,滿手是血,沒人聲的大叫起來:“救命啊,救命?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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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飯前,老娘賣光了鞋,給王賢抓了兩副藥回家。她心里十分得意,因為一百文一副的藥,硬是被她砍到一百七十文兩副。能從陸員外那鐵公雞身上拔毛的高手,這富陽縣里怕是一只手都能數(shù)過來。
誰知一進門,便看到地上的血跡,老娘登時大怒道,“老娘一不在家,你就翻了天!王貴媳婦,跟我去衙門說理去!”以她多年的經(jīng)驗看,定然是王貴那夯貨被侯氏打出血了……
“娘……”話音未落,王貴從房里掀簾子出來,小聲道:“不是我傷了,是翠蓮……”
“嚇?”老娘登時神情一松道:“太陽打西邊出來了,我兒竟然男人一次?!”
“不是……”王貴這個汗啊,囁喏道:“是她追我的時候,自己摔的?!?br/>“我說么……”老娘嘆口氣,失望道:“狗改不了吃屎?!?br/>把藥擱下,她到東廂房里看了一眼,只見侯氏腦袋纏得跟個紡錘似的,躺在床上直哼哼。鮮血滲出紗布,看上去確實挺驚人。
侯氏知道她進來,卻仗著病不起身,她已經(jīng)讓人通知娘家了,什么事兒等家里人來了再說,省得白挨這個老東西排炮。當年,她不知好歹,竟想跟婆婆掰掰手腕,被婆婆直接罵暈過去,如今想起來還直打哆嗦……
侯氏這個樣子,老娘也沒法說什么,她潑辣歸潑辣,心里精明的很,知道這種事,自己不能摻和,只能先靜觀其變。
從王貴房里出來,老娘生火做飯,吃飯刷碗,然后再給王賢推拿一遍,見侯家人還沒來,罵了一聲:“真磨蹭!”
過晌,侯氏的哥哥和弟弟才來,兩人衣著光鮮,趾高氣揚,還帶著幾個長工,轟轟烈烈一大群人……他們家有百畝茶園,還有在縣里當差的,面對王家這樣的破落人家,自然大有心理優(yōu)勢。
無奈老娘把閑雜人等都轟了出去,只讓侯家兄弟進來。
他倆一進門便捂著鼻子,仿佛在這破院子里站一站,就會污了自個的貴氣似的。
看到妹妹躺在床上,要死要活的樣子,兩人登時火冒三丈,像訓孫子似的訓斥王貴,只是因為王貴老娘在場,不敢用臟字問候罷了。倒不是他們尊老,而是人的名、樹的影,一旦惹火這母老虎,可就不知誰訓誰了。
但老娘像轉(zhuǎn)了性似的一聲不吭,任由他們把兒子訓得暈頭轉(zhuǎn)向,陰著臉不知在想什么。
直到訓得口干舌燥后,兩人停下來,喝口水……人家是自帶的紫砂壺,里面用自家的水,泡自家的茶……才問妹妹:“該說的都說了,諒他以后也不敢了,你還有什么要說的。”
“兩個事兒,答應(yīng)了我就和他過下去,不答應(yīng),就散伙?!焙钍显谄牌诺年幱跋聣阂滞噶?。她整天躲在屋里,那是不敢看婆婆那雙冷眼??!侯氏感覺再這樣下去,不然不出半年自己就要瘋了,這次好容易找到個蹬鼻子上臉的機會,決心趁機改變處境!
“先說說吧?!彼琰c頭道。
“第一,我要分出去過。王家的東西,我一絲一毫都不要,只要分出去過就行!”侯氏不敢看婆婆,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,終于把心里憋了兩年的話,道了出來:“第二,他得起個毒誓,分開過后,不許拿錢給他家里人花,不然生兒子沒屁眼!”
此言一出,滿室安靜,老娘攏在袖中的手,已經(jīng)攥得咯咯直響,卻仍沒有表示。
“呃,”侯氏她哥覺著這話太欠妥,忙補救道:“妹妹的意思是,分居不分家。分開過,各花各的錢。這樣也好,既然過不到一起,就各過各的,大家都清心。”頓一下,心虛的望著王貴老娘道:“是吧,王大娘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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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所以侯氏一說要分家,自個氣焰馬上弱三分,是因為這個年代有法律,父母健在不得分家析產(chǎn)!不然子女要坐牢的!每個月官府都會在申明亭前宣講這個,三歲孩子也知道。
所以侯氏才會那么‘大方’的說,自己不要王家任何東西;又刻意不說分家,而是用‘分開過’代替,其實是在掩耳盜鈴!
不過這種事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的。過不到一塊的兄弟多了,分開過的有的是,也不是各個都沒爹娘。只要不打分家官司,官府是不會管的,除非有人想整你。
侯氏想要得逞且不留后患,就必須征得婆婆的同意,讓她出個‘分居不分家’的證明,才敢破墻而出。
所有人都望向老娘,只見她抽出握得發(fā)白的手,攏了攏額前的頭發(fā),也不急也不燥,平靜的望向王貴。
看了看兒子,她又望侯家人道:“我也早跟這又饞又懶、心黑惡毒的婆娘過夠了……”侯家人剛要發(fā)飆,卻聽她話鋒一轉(zhuǎn)道:“你們不就是要分居不分家文書么?只要王貴答應(yīng),我出!”
侯家人登時大喜,轉(zhuǎn)向王貴,齊聲催促到:“愣著干什么,答應(yīng)啊!”以他們的經(jīng)驗看,王貴這種一輩子不敢說不的軟蛋,那是決計不敢反對的。
“別……”王貴可憐兮兮的央求侯氏道,“小二還病著,妹妹還小,老娘身體又不好,哪能撐得起來?咱們這時候分開過,是要被戳脊梁骨的?!?br/>“你不用操心?!崩夏锢湫Φ?,“那么難的日子老娘都熬過來了,沒了王屠戶,還吃不了帶毛的豬?!”
“娘……”二十幾年的母子,王貴焉能聽不出老娘這是反話,愈加不敢松口了。
“娘都這么說了,你還猶豫什么?”侯氏也顧不上裝死,從床上一躍而起,頂著個紡錘腦袋道:“你傾家蕩產(chǎn),給小二治了半年,現(xiàn)在他終于醒了,你這個當哥哥的,已經(jīng)夠份兒了!街坊四鄰誰能說你什么?”她曉之以情后又動之以利道,“王貴,你不是做夢都想當東家么?分開過后,我的嫁妝都拿出來,給你開個造紙作坊,也讓你嘗嘗當東家的滋味!”
“嗯,住得地方你也別擔心。”大舅子焉能不知道妹妹的心思,便順著她道:“我在縣城那套兩進的宅子空著呢,今天你們就可以搬過去!里面還有個老媽子,到時候吃飯穿衣都有人伺候,不比你現(xiàn)在當牛做馬強一萬倍?!”
“家里老爺子最疼你媳婦,只要你答應(yīng)搬過去,你家欠我家的錢,肯定就一筆勾銷了?!毙【俗右驳溃骸安恍盼铱梢越o你立字據(jù)!”
錢又不是他借出去的,他寫的字據(jù)有個屁用?這些鬼都不信的空話,也只有王貴這種夯貨會信……侯家兄妹如是想道。
果然,王貴在聽到第三點后,臉上現(xiàn)出濃重的掙扎之色,緊緊咬著嘴唇,不知該說什么好。
“王貴,你要是不答應(yīng),我就去告官!”侯氏知道這貨最不會的便是拿主意,不使出殺手锏不行,便嚇唬他道:“剛才我哥的話你也聽到了,我可帶著傷,要是去告官的話,你就得被官府抓起來!”
王貴一下如遭雷擊,老娘勃然變色,霍得站起來,戟指著侯氏道:“好啊,老娘奉陪!把你這些年干的丑事,全給你抖摟出來,讓你頂風臭十里!”
婆婆一發(fā)威,侯氏嚇得直縮脖子,但已經(jīng)到了這份上,豈能前功盡棄?她吃力的轉(zhuǎn)過頭去,不看老娘只看王貴道,“不信你試試!”
王貴還是緊咬著嘴唇,一臉便秘狀,還是一言不發(fā)。
“王貴,別磨蹭了,趕緊答話?!焙罴倚值懿荒蜔┑拇叽倨饋恚麄兺砩线€要去吃酒呢,哪有時間在這里耗?小舅子煩躁的抬起頭,看見小銀鈴在門外張望,脫口罵道:“看什么看,滾回屋去!”
銀鈴畢竟還是小了,嚇得一哆嗦。
小舅子回過頭,剛要再訓王貴幾句,就聽一聲響過他十倍的吼聲:“你住口!”
這一聲吼,把所有人都震呆了,頓了一下,都望向王貴王大郎!
這一聲吼,竟然是從來都低聲下氣的王鼻涕口中發(fā)出來的!
好一會兒,侯家兄弟才回過神來,小舅子干笑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不許吼俺妹妹!”王貴兩眼通紅的掃過大舅子、小舅子,最后落在侯氏身上,又漸漸沒了氣焰,小聲道,“俺不分家……”
“你再說一遍?”侯家人驚呆了。
“俺不分家?!蓖踬F聲音更小了,“你要走就走吧……”
“好好,”侯氏本以為自己吃死了王貴,誰想到這廝竟敢不從,登時氣沖沖的收拾衣裳,“你等著官府來抓你吧!”
“王貴,你現(xiàn)在改口還來得及?!贝缶俗右娨?,趕忙補救道:“一旦我妹子踏出這個門,可就不是你媳婦了。還有,你家欠我家的債,可早就到期了。原先因為是親戚,我們不好意思討。現(xiàn)在為了一個廢物弟弟,就不要媳婦了,那我們也不必講情面。趕明一張狀子抵到縣里,告你欠債不還,還打傷妻子,你這輩子就完了,知道么?”
“俺不分家……”王貴果然被嚇得臉發(fā)白,卻仍低著頭,反復只說那四個字,兩腳都快把地磚搓透了。
“王貴,你可想好了?!崩夏锞挂矂竦溃骸艾F(xiàn)在就是東街的啞巴寡婦,都要五貫錢的彩禮,娘可沒本事給你再娶!”
“俺不分家……”王貴已經(jīng)想的很清楚了,終于抬起頭道。“翠蓮有娘家照顧,俺放心。”
“呸!”侯氏一口濃痰險些吐到王貴臉上,挽起包袱,怒氣沖沖的出門而去,“王鼻涕,有你悔青了腸子,跪下來求我的那天!”
走到天井里,她羞惱憤恨難平,又走到西廂房中,便見小叔王賢,正平靜的看著自己,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,明亮瘆人,竟比老娘的還可怕。
暗罵自己今天腦袋被撞壞了,這個廢物病秧子有什么好怕的?侯氏面目猙獰的瞪起眼來,指著他鼻子罵道,“廢物,你活著就是禍害這個家的!老娘我就看著你把王家,禍害到家破人亡!”
王賢依然平靜如水,卻終于開口說話了:
“大嫂,往日我的不是太多,讓你氣壞了,是我的不對。但我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洗心革面,若是因為我,你要跟大哥分家,大可等等再說,用不了幾個月,王家就會有起色的!否則我走,不會再拖累你們?!?br/>“哈哈哈……”侯氏像聽到什么好笑的話,大笑道:“你能轉(zhuǎn)性?狗改不了吃屎,只要有你在一天,王家就永遠沒起色!”
“你可以看著……”王賢輕嘆一聲,不再說話。
“好,我看著!”侯氏大笑著揚長而去,“看你怎么繼續(xù)禍害這個家!”

侯家兄妹走了,自然還帶著他家的嫁妝,王貴這夯貨,竟還幫他們叫車、搬箱子,好一個忙活。
這讓街坊四鄰摸不著頭腦了,早聽王家吵翻天,怎么王貴轉(zhuǎn)眼又幫著侯家,搬起嫁妝箱子了?莫非是要分家?
有街坊忍不住問道:“王貴,你是要搬出去過么?”
王貴搖搖頭,黯然道:“翠蓮要回娘家,俺還留下?!?br/>街坊們很是意外,不禁朝王貴投來刮目相看的眼神,可見侯氏在街坊面前,真沒啥好名聲。
待王貴回去,見老娘站在天井里。他低下頭,小聲道:“娘……”
“王貴,你做得對?!崩夏锫冻鲑澰S的目光道:“你弟弟雖然的確是個廢物,但終究是你弟弟。你要是這時候撇下他,老娘肯定會把你們告到官府的?!?br/>王貴不安道:“現(xiàn)在侯家也要告官的?!?br/>“告?zhèn)€屁!”老娘啐一口道:“你這蠢貨,虧著你爹還當過司刑大爺,連這點律條都不懂?夫毆妻,非折傷勿論!她不過破了點皮,打了也白打!”
“哦……”王貴悶悶的點頭,卻也放心了。
“去歇歇吧?!崩夏镏溃鲞@個決定,肯定很難受,便打發(fā)王貴回屋歇著了。自個卻轉(zhuǎn)到西廂房門口,睥著小兒子道:“你剛才說的話,我可都聽見了!”
“我也是說給娘聽的?!蓖踬t與老娘對視,兩雙眼睛一樣的黑白分明,目光銳利。
“空口說白話有個屁用?!崩夏飬s不屑道:“做出個樣子來再說大話,不然老娘就當你放屁。”
“看著就好了?!蓖踬t明知道她是激將法,還是眉頭一挑,沉聲道:“我王賢不一樣了……喔……”
擲地有聲的誓言,換來一塊黑乎乎的抹布,老娘出手很準,不偏不倚落在他臉上。
“小兔崽子,先自己能擦腚再說?!崩夏锱呐氖郑蕚渫盹埩?。
“唔唔,先把抹布拿開,要憋死了……”王賢的手,竟然抬都抬不起來。還是銀鈴救了他一命。
這一反差,讓剛剛發(fā)下宏愿的王二郎苦笑連連。身體是一切的本錢,動不了,什么都是空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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