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復仇計劃!渣男敢惹我將門虎女精品小說

之知 著

現(xiàn)代都市連載

《復仇計劃!渣男敢惹我將門虎女》中的人物沈妤江斂之擁有超高的人氣,收獲不少粉絲。作為一部其他小說,“之知”創(chuàng)作的內(nèi)容還是有趣的,不做作,以下是《復仇計劃!渣男敢惹我將門虎女》內(nèi)容概括:,沈妤沒能聽清,只看見他簡短地吩咐了幾句便放下了簾子。“繼續(xù)?!彼麑ι蜴フf。官道一側是覆著皚皚白雪的密林,一邊是湍急的河水,道上只有密集的馬蹄聲和車輪傾軋發(fā)出的軋軋聲。忽然,林中一道不大明顯的驚鳥振翅聲響起?!坝?。”兮風謹慎地勒馬,抬手示意隊伍停下。往來南北,遇到打家劫舍是常有的事,只是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,官道上往往一......

主角:沈妤江斂之   更新:2024-08-24 18:08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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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別是沈妤江斂之的現(xiàn)代都市小說《復仇計劃!渣男敢惹我將門虎女精品小說》,由網(wǎng)絡作家“之知”所著,講述一系列精彩紛呈的故事,本站純凈無彈窗,精彩內(nèi)容歡迎閱讀!小說詳情介紹:《復仇計劃!渣男敢惹我將門虎女》中的人物沈妤江斂之擁有超高的人氣,收獲不少粉絲。作為一部其他小說,“之知”創(chuàng)作的內(nèi)容還是有趣的,不做作,以下是《復仇計劃!渣男敢惹我將門虎女》內(nèi)容概括:,沈妤沒能聽清,只看見他簡短地吩咐了幾句便放下了簾子?!袄^續(xù)。”他對沈妤說。官道一側是覆著皚皚白雪的密林,一邊是湍急的河水,道上只有密集的馬蹄聲和車輪傾軋發(fā)出的軋軋聲。忽然,林中一道不大明顯的驚鳥振翅聲響起?!坝酢!辟怙L謹慎地勒馬,抬手示意隊伍停下。往來南北,遇到打家劫舍是常有的事,只是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,官道上往往一......

《復仇計劃!渣男敢惹我將門虎女精品小說》精彩片段


前些年曾出過一批山匪,如果京中的人想要滅口,選擇這個地方埋伏再好不過。

她一直走神,捏著棋子半天沒落子。

“叩叩”

謝停舟兩指敲了敲棋盤提醒,“凝神。”

“殿下,”沈妤干脆放下了棋子,“前面龍景峰適合埋伏,得提醒一下前面的人保險一些?!彼c到即止。

謝停舟看了他須臾,掀開車窗上的簾子,立刻有人策馬走近。

此刻速度不慢,處處都是馬蹄聲。

謝停舟聲音很低,沈妤沒能聽清,只看見他簡短地吩咐了幾句便放下了簾子。

“繼續(xù)。”他對沈妤說。

官道一側是覆著皚皚白雪的密林,一邊是湍急的河水,道上只有密集的馬蹄聲和車輪傾軋發(fā)出的軋軋聲。

忽然,林中一道不大明顯的驚鳥振翅聲響起。

“吁?!辟怙L謹慎地勒馬,抬手示意隊伍停下。

往來南北,遇到打家劫舍是常有的事,只是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,官道上往往一日都見不著幾個人影,若是有劫匪在這里守株待兔,怕是沒等到肥羊,小命都得先送出去。

更何況這一大的陣仗,哪個普通山匪劫朝廷的兵?

自兮風一抬手,眾人便將馬車圍在中心,一邊警覺地留意著周遭的動靜。

馬兒不安的在原地踱步,似乎是察覺到了危險。

山林深處,一人躲在高大的巖石背后:“ 好像被發(fā)現(xiàn)了,怎么辦?”

還能怎么辦?布署這么久,若不一試,等謝停舟回京后更難下手。

身側一蒙面男子目露兇光:“越往南走地勢越平坦,此處不下手怕是再找不到這么好的機會了,等他們再往前走一點再動手?!?br>
一陣風吹過,掀起面巾下緣,露出男子右臉至下巴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。

除了方才的驚鳥振翅聲,四周又沒了動靜。

兮風掃視四周,回頭道:“或許是只飛鳥,走吧,仔細點?!?br>
隊伍繼續(xù)前進,眼看著前頭的押送已經(jīng)拐過了彎。

山頂上,刀疤臉咬咬牙,一抬手:“動手!”

“轟隆——”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。

沈妤掀著簾子,驀地抬起頭,積雪夾著碎石從山上轟然傾落,鋪天蓋地的箭雨也跟著落下來。

她聽見兮風厲喝一聲:“保護世子!”

“殿下坐穩(wěn)了?!鄙蜴ヮ^也不回地掀開了門簾。

謝停舟本已握上了墊子下的劍,聞言松開手,又聽時雨在前面說:“你先把衣服穿好?!?br>
他眉梢挑了下,很好,連殿下都不喊了。

馬車的速度驟然快了起來,車簾晃動間,謝停舟看見原本的車夫不知道去了哪里,趕車的人換成了時雨。

沈妤揮刀砍落射來的幾支羽箭,聽見后面密密麻麻的“篤篤”聲,回頭只見馬車已經(jīng)被射成了刺猬。

又是震天一聲響,一塊更大的巨石從山上滾落下來,眨眼間就封住了去路。

拉著馬車的是四匹駿馬,速度很快,沈妤用力勒住韁繩。

只覺得骨頭都要被韁繩勒得裂開,駿馬終于長嘶一聲急轉方向。

馬車倏地朝懸崖邊甩出去,往下就是激流,兩只后輪懸在半空劃過,又猛地落回地面。

謝停舟在車廂里被狠狠甩了一下,撞到車壁,剛穩(wěn)住身形,馬車又驟然疾馳而去,又將他甩到了后面。

他扶住車窗,若不是他定力好,恐怕已經(jīng)氣得一腳將時雨給踹下去。

他就沒見過駕車技術這么差的近衛(wèi),還要自告奮勇地要帶著他逃命。


西厥軍在青云衛(wèi)的攻勢下節(jié)節(jié)敗退。

博達見大勢已去,一聲令下,帶著殘兵往關外退去。

常衡抱拳道:“殿下,是否要乘勝追擊?”

謝停舟望著西厥人撤退的方向,平淡道:“令季武追擊三十里,先將他們逼過石馬河?!?br>
常衡領命下了城墻。

很快,城墻上又響起了腳步聲。

謝停舟微微側頭,見近衛(wèi)兮風一手壓著腰間的劍,氣勢洶洶地上了城墻。

“殿下?!辟怙L單膝跪地。

謝停舟低頭攏了攏袖子,問道:“梁建方人呢?”

兮風道:“西厥人打過來他就帶著人先跑了,剛追回來關在囚車里?!?br>
“帶上來?!?br>
梁建方被帶上城墻,連同他的兩個侍衛(wèi)一起。

城墻上風很大,梁建方被謝停舟的近衛(wèi)按倒在地。

眼前是墨色的袍擺,上面綴著暗色云紋,在風里悠悠地蕩著。

梁建方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,顫抖著想要伸手去捉謝停舟的衣擺。

還沒碰到,就被他身邊的近衛(wèi)一踹,頓時跌了個狗吃屎,臉在地面磕得鮮血直流。

“世,世子殿下,我我我,我乃朝廷命官?!绷航ǚ缴s道。

“朝廷命官?”

謝停舟手臂輕抬,往城墻外一指,說:“讓他自己看看。”

近衛(wèi)拖著梁建方,將他按在女墻的垛口上,半個身子都懸在城墻外。

戰(zhàn)線早已遠離,留下的是鮮血浸透的土地,血水匯聚成溪流在雪地上勾勒出一道道紋路,成千上萬的尸體混亂地堆疊在一起,一直延伸至遠方。

太慘烈了!

若是在夢醒時分看見這樣的場景,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阿鼻地獄。

可這是現(xiàn)實,是他梁建方閉門不開造就的人間煉獄!

那底下死不瞑目的尸體睜眼對視著他,似乎想要向他索命。

“啊啊啊——”梁建方喉嚨里發(fā)出恐懼的嘶吼,腦袋晃動著不想再看,卻被侍衛(wèi)從身后死死抓住了頭發(fā)。

謝停舟緩緩抬手,修長無瑕的手指從袖口露出來。

呲啦——

長劍出鞘的聲音。

謝停舟把劍鋒抵住梁建方的下巴, 迫使他望向遠方。

他低聲說:“別低頭,給我看仔細了,這一片人間煉獄,可都是你這個朝廷命官的手筆。”

梁建方哭求,“不是我,不是我,世子,世子饒命啊世子?!?br>
謝停舟輕笑了一聲,轉眸時目光從跪在一邊的梁建方的侍衛(wèi)身上。

那眼神太過凌厲,看得侍衛(wèi)直冒汗,“殿,殿下,我們不過是聽命行事,我家中還有一家老小,我——”

侍衛(wèi)猛地睜大了眼,視線里映出自己跪在原地的尸體,頭顱咕嚕嚕在城墻上滾動了幾圈,終于停了下來。

風里除了血腥味,竟飄著一股淡淡的尿騷味。

侍衛(wèi)一松手,梁建方便軟成了一灘爛泥。

謝停舟嫌惡地暼了梁建方一眼,“你猜,我敢不敢當場斬了你?”

他把劍丟給兮風,身側近衛(wèi)遞上一方干凈的帕子,“殿下?!?br>
謝停舟接過來,斂眸擦著手指吩咐,“看好他,盛京多的是人想要他的命?!?br>
……

沈妤在尸山血海里翻找著,一具一具的尸體翻找著,每一刻都是煎熬,生怕下一瞬就看見父親或是哥哥的臉。

她在尸體里看到了曾經(jīng)見過的人,有送飯的小哥,有巡夜的士兵,還有和她一同突襲過西厥北營的將士。

有人被砍斷了手腳,有人被開膛破肚,還有人被鐵蹄踏得面目全非。

燕涼關外依舊寒風呼嘯,她咬著牙忍住眼淚,指甲已經(jīng)破翻過來,她仍舊沒有停止翻找。

終于,在她將一具插滿箭矢的尸體翻過來之后,再也沒能抑制住喉嚨里的嗚咽。

“爹……”

她緊緊摟住尸體,可尸體背上插滿了箭矢,甚至連下手的地方都沒留下一寸。

她的父親,她心里那座巍峨的高山再一次倒塌了,這一次塌在她的面前。

“啊——”

沈妤死死地抱著沈仲安的尸體,尸體是涼的,心也是涼的。

她很想要抱一抱父親寬厚的肩膀,可他背上全是箭,變成了一只人形的刺猬。

尸體已經(jīng)沒有血可以流了,拔出箭時只剩下一個一個的血窟窿。

最后一支箭拔掉,沈妤用力地擁住了沈仲安的尸體。

那些曾經(jīng)的委屈和不甘突然之間蜂擁而至,劈頭蓋臉地翻滾著將她淹沒。

他們這些人拿命去博,卻有人視他們?nèi)缦N蟻。

他們沖鋒陷陣,出生入死,到頭來卻連頓飽飯都沒吃上,就被自己人送上了西厥人的刑場。

殲佞當?shù)溃瑲埡χ伊?,這大周朝的內(nèi)里,早就爛透了!

大仇未報,憤怒,仇恨,不甘化作了扯不斷的線將她緊緊束縛住,只有一聲一聲的嗚咽傳進了風里。

士兵在打掃戰(zhàn)場,將沒斷氣的傷員帶回去救治。

甘州校場人來人往,不時有傷員被抬進來,也有撐不住斷氣的被抬出去。

謝停舟站在營帳前,側耳聽著身旁的將領匯報戰(zhàn)況。

“我們按殿下的命令追擊了三十里,途中西厥人死傷數(shù)千,越過石馬河就是西厥的土地了,我們在河畔守了幾個時辰,確定西厥人不會回頭便讓大軍后撤了。”

將領季武剛剛從戰(zhàn)場上回來,一身甲胄都還沒來得及卸,一路策馬歸來,身上還冒著腥氣。

季武沒敢離謝停舟太近。

世子有點潔癖,這是軍中人人都知道的事實。

“甘州的守備軍都是些廢物,從前全靠沈仲安守住石馬河沿岸,如今沈仲安幾乎全軍覆沒,咱們青云衛(wèi)要是撤走,甘州怕是……”

謝停舟望著來往的士兵,道:“西厥元氣大傷,便是兩年內(nèi)恐怕也難以重整旗鼓,我們給盛京爭取了兩年的時間,夠他們重新建起防線了?!?br>
想到此戰(zhàn)的慘烈,季武忍不住唾罵了一聲:“那些殺千刀的狗東西,根本不把將士當人看?!?br>
謝停舟沒接話,又有傷病被陸陸續(xù)續(xù)抬進來。

“欸,等會兒等會兒?!?br>
說話的人嗓門忒大,是謝停舟的副將常衡。

常衡攔住兩名抬擔架的士兵,彎腰瞧了瞧擔架上的人,又用手指探了探鼻息。

“要斷氣啊,怎么回事這是?這人傷得很重?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作者有話說:

在這個故事里,重生并不意味著無敵,這不是爽文。

阿妤需要在一次又一次的苦難中成長,我想要鋪陳的故事絕不只是為了救下父兄這么簡單,阿妤的使命遠遠比這個更重,她會在路途中遇到那個與她并肩同行的人謝停舟。

估計有很多小伙伴會說既然沒救下父親,那重生有什么意義呢?因為阿妤的使命遠遠比這個更重。

前文的情節(jié)和后面的劇情一定是有聯(lián)系的,安排沈將軍的死亡,一定有理由。

情節(jié)不能滿足所有讀者的喜好,如果你喜歡,那是我們的緣分,如果不喜歡,支持棄文。


江夫人這樣說,倒讓沈仲安有些猶豫。

他長居邊關,在盛京停留時日不多,但對京中的一些事也略有耳聞。

江斂之如今剛及弱冠之年,便已位居正三品禮部侍郎之位,可謂前途不可限量,若不是其恩師在去年涉及一樁貪墨案,他也受到了一點牽連,恐怕升遷速度能驚掉京中眾人的下巴。

官居幾品他倒是不甚在意,但他與江斂之同朝為官,曾見過幾面,江斂之一表人才,待人接物謙遜有禮,倒是個不錯的少年郎。

沈仲安想著,江斂之配他家阿妤倒也不算委屈。

見沈仲安仍有疑慮,江夫人微微一笑,架子端得十足,“我一個婦道人家,雖說不是出身將門,但為人父母思慮也大致相同,我家老爺也說過,若是男孩,定望他文能安邦武能衛(wèi)國,不過女孩兒倒是希望她平安順遂就好?!?br>
沈仲安一時間心下悵然若失,亡妻生前也曾和他說過類似的話。

廳上一時靜默。

沈妤看沈仲安的表情就知道他有些松口了。

她扶著窗想,這輩子絕對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,與其嫁給江斂之成就一對怨侶,最后再死在江府,倒不如孤老一生。

沒了江斂之,父親定會給她再找其他的,她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,對婚嫁沒有半點意思,得想個辦法完全打消父親的念頭才行。

江夫人看著事情已經(jīng)成了一半,心下也歡喜,準備再添上一把火。

若說她有多喜歡沈妤,倒也不是,只是林大人被斬,六歲以上男女眷悉數(shù)流放,林清漓也在此列,這原是兩年前的事了,只是如今江斂之已過二十,每次提及議親便是嚴辭拒絕。

她怕就怕江斂之一顆心拴在那林清漓身上,正愁得發(fā)慌時,江斂之卻主動提出想娶沈大小姐,雖不是她心目中兒媳婦的萬全人選,倒也比沒有的好。

況且沈將軍如今正是如日中天,據(jù)說其子沈昭今后是要尚公主的。

按家世來說,倒也算是旗鼓相當。

“我看不如就這么定下來吧?”江夫人道。

沈仲安猶疑不定,剛想開口,一旁靜默半晌的沈昭接話道:“父親,我以為此事還是先問過阿妤自己的意思再說?!?br>
沈仲安想到那個女兒就頭疼,若是真一聲不響就定下來,怕是這家里會被她鬧得雞飛狗跳的。

“婚事當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”江夫人笑了笑,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,“不過問一問倒也無妨,不如將軍將沈小姐叫出來,正好我也見一見。”

京中多少姑娘想要嫁給江斂之,量她沈妤也不會拒絕。

沈仲安以為此舉可行,鄭重道:“只是小女這幾日身體欠佳,晌午還燒著,怕是……”

“爹?!?br>
門口陡然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。

眾人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。

甫一打照面,江夫人頓時愣了一愣。

門口的女子一襲青碧色長裙,裙擺上細細密密繡著流云暗紋,頭上簪著一支樣式簡單的白玉簪,不顯簡單,反倒是把她面容襯得愈發(fā)清麗。

沈妤自幼離京,甚少在京中露面,偶爾回來,那些個嬌滴滴的貴女也和她玩不到一起,京中貴女閑談間都說她貌若無鹽,成日混跡軍中,是個行為粗鄙的女子,未曾想相貌竟然這樣出挑,便是在京中恐怕也挑不出能壓她一頭的貴女。

怪不得呢,江夫人心想,怪不得兩日前江斂之出門一趟,回來后便催促著她上門提親。

“爹,大哥?!鄙蜴ビ趾傲艘宦?br>
“不喊頭疼了?”沈仲安笑著沖她招手,向江夫人介紹,“這便是小女沈妤?!?br>
沈妤站在門口向江夫人略一福身,“夫人好?!?br>
“好,好。”江夫人上下打量著沈妤,越看越歡喜。

江斂之本就生得好,再加上一個沈妤,以后兩人生出來的孩子不知道得好看成什么樣。

“我和江夫人方才正說起你的婚事?!鄙蛑侔驳?。

沈妤點了點頭,抬腳剛往里走了兩步,江夫人臉上的表情便僵住了,抖著手指過去,“這,這這這是……”

沈妤一跛一跛地走近,天真道:“戰(zhàn)場上落下的病根了,瘸了一條腿。”

沈仲安胡子抖了抖:“胡——”

鬧字還沒蹦出來,袖子便被身旁的沈昭扯了扯袖子,沈昭臉上憋著笑,沖沈仲安搖了搖頭。

江夫人已經(jīng)震驚得說不出話來,心想方才幸好沒直接定下來,這瘸了一條腿,以后帶出去丟的可是她江家的人。

怪不得沈仲安不讓人出來見客呢,原來是個瘸子。

沈妤刻意跛著腳走到江夫人面前,好讓她能看得更清楚些,“我走路慢,方才在外頭碰巧聽到夫人和我爹提起我的婚事,我現(xiàn)在就能給答案。”

江夫人連忙道:“倒,倒也不急?!?br>
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,面上笑容尷尬,“聽沈將軍方才的意思倒是不舍得你這么早嫁人,我能理解?!?br>
“夫人萬萬不可聽父親的,”沈妤走過去,親昵地勾著江夫人的臂彎說:“我父親是想留我在家管著我,我都十七了,江公子大我三歲,我覺得正好?!?br>
江夫人心想,好什么好!這死瘸子也太恨嫁了!

京中小姐哪個不是提及婚事便一臉嬌羞,如今沈妤這樣,簡直就是莽夫,不,莽女!

白瞎了那么漂亮的一張臉,邊關的風沙果真養(yǎng)不出像樣的高門貴女,倒是比那小門小戶的姑娘還不如。

江夫人笑著往回抽了抽手,奈何沈妤力氣太大,愣是沒抽出來,反倒被拽得生疼。

江夫人順勢在她手背上假意拍了幾下,干笑了兩聲道:“沈將軍常年在邊關,能承歡膝下的時間怕是不多,自然是舍不得你想要多留你幾年。”

沈妤眨了眨眼,“不是啊,我也常在邊關,和我爹低頭不見抬頭見?!?br>
直接將江夫人的理由堵了回去。

江夫人尷尬地看向沈仲安,誰知后者竟一反常態(tài),點頭表示贊成。

沈仲安好歹混跡慣常多年,若是連江夫人這點心思都看不出來,那也白活了。

沈妤此舉是能試出江夫人的態(tài)度,但是裝瘸子也太過了,若是以后傳出去,全上京都以為他沈仲安的女兒是個瘸子,那以后誰還敢上門提親。

他卻不知沈妤心里想的就是這樣。

上輩子遇人不淑,這輩子不嫁人最好。


眼看她就要跨入將軍府的后門,江斂之喊住她,“為什么?”

沈妤一只腳已邁進門,聞言腳步一頓,門口略高幾級臺階,她居高臨下看著他。

“因為我已經(jīng)有喜歡的人了,這個理由夠不夠?”

“誰?”江斂之逼近,沒有要放棄的意思。

沈妤哪有什么喜歡的人,她只要猶豫一分就會露餡。

“攬月公子?!闭f罷“砰”一聲關上了門。

那摔門聲讓小廝抖了一下,“這沈小姐脾氣可真不小,我看她也不瘸嘛,走得還挺快的?!?br>
江斂之望著緊閉的大門,半晌,勾了勾唇。

她哪認識什么攬月公子,只怕是從旁人口中聽過而已,便敢拿出來胡亂搪塞他,那也得看他信不信。

侍從看著江斂之的神色,也不知道自家大人望著燈籠在笑個什么勁。

這人怕不是傻了吧,被拒絕還笑得這么開心。

“大人,沈小姐若是不嫁的話……”侍從聲音越來越小。

“她會嫁的,”江斂之轉身往巷口走去,篤定地說:“她一定會嫁給我,只能嫁給我?!?br>
家里幾位主子常年都在邊關,將軍府丫鬟和雜役本來就不算多,這個時辰,下人們大都已經(jīng)歇下了。

沈妤和綠藥挑了條人少的小路,熟門熟路地往院子里摸,一路進來暢通無阻。

綠藥已經(jīng)小聲在路上念叨了一路。

“小姐你見過攬月公子嗎?是不是比江侍郎還?。俊?br>
“我聽說攬月公子清風霽月,是不是真的?”

“小姐,小姐?”

沈妤沉聲:“閉嘴!”

綠藥:“……”

北臨王世子謝昀,字停舟,攬月公子這個稱呼也不知怎么傳出來的,據(jù)說取自“停舟欲攬月,山晚望晴空”。

她前世沒親眼見過謝昀,只記得那位驚艷世人的謝世子十四歲便橫刀立馬,將北虜人趕出了數(shù)百里,成為邊郡敵軍聞風喪膽的殺神。

可惜后來在戰(zhàn)場上受了傷武功盡失,倒和自己的境遇有幾分相似, 后來皇權更迭,新帝忌憚北臨,設計將其誅殺于承天門外。

一代梟雄就此隕落,如何不令人唏噓。

“小姐別悶著,你說句話啊?!本G藥急得不行。

沈妤戳了戳她的腦袋,小聲說:“你用你的腦瓜子想一想,他要是清風霽月,上戰(zhàn)場的時候靠什么?用男色蠱惑敵方嗎?”

綠藥恍然大悟,“對喔,不過我還真聽過這樣的傳言,說有敵軍在戰(zhàn)場上看見北臨王世子就愣住了,連刀都忘了拔。”

沈妤是上過戰(zhàn)場的,戰(zhàn)場上生死都在瞬息之間,誰能走神到連命都不要了,這樣的傳言誰愛信誰信,反正她肯定不信。

“說是被謝昀給嚇傻的還勉強能有幾分說服力?!?br>
“可傳言也不會全是假的吧,他如今不是不上戰(zhàn)場了么?”綠藥道。

沈妤思忖片刻,“說得也有道理,他早些年是在戰(zhàn)場上受了重傷,據(jù)說是箭上淬了毒,之后便再也沒出征過了,北臨富庶,那邊的公子哥都好風雅,他退居后換條路子也說不定。”

院子里的燈都熄得差不多,兩人是偷偷溜出去的,進門后沈妤輕輕喊了一聲。

“紅翹”。

紅翹已經(jīng)在床上裝小姐裝了一晚上,聽見沈妤的聲音,連忙翻身床,掀開簾子走出來。

“你們可算回來了,之前大少爺來了一次,被我給搪塞過去了。”

“沒露餡吧?”

紅翹說:“沒有?!?br>
沈妤取下簪釵環(huán)佩一股腦丟在妝奩上,又從袖袋里摸出一小包藥粉,坐在妝臺前陷入了沉思。

江斂之不知道吃錯了藥還是給雷劈傻了,已經(jīng)偏離了前世的路線,不知道父親和哥哥上戰(zhàn)場這件事會不會照原路走。

若她記得沒錯的話,厥西大軍進犯的急報將在九月初九呈交兵部,內(nèi)閣商議好了帶兵的將領,初十一早父親和哥哥進宮,當日離京去往燕涼關,

只要她阻止父親和哥哥進宮,內(nèi)閣自然會商議另擇將領,戰(zhàn)事來得急,陛下自不會拖延時間,只要朱批一落,父親和哥哥也就安全了。

第二日正是九九重陽節(jié)。

原本要登高祭祖賞菊,可將軍府閉門謝客,只在京中最大的醫(yī)館請了兩名大夫上門。

也不知這一家子吃了什么,沈府一下子倒了三個:沈將軍,沈小將軍,還有沈家那位傳言瘸了腿的大小姐。

病來如山倒,三個人都病得起不來床。

沈妤躺在床上,這一日已經(jīng)吐了五六回,渾身癱軟無力,只覺得命都去了一半,想必父親和哥哥也沒好到哪里去。

“小姐快醒醒,出事了。”

沈妤迷迷糊糊睜眼,只覺渾身無力,瞧這癥狀竟是比昨日還嚴重了些。

“怎么了?”

紅翹蹲在榻邊拿帕子替她擦脖頸間的汗,臉色焦急,“將軍進宮了?!?br>
“什么?!”

沈妤一下從床上爬起來,“父親不是病了不能去上朝嗎?昨日他都走不動路了?!?br>
綠藥皺著眉接話:“宮里又來人了,這次還派了太醫(yī),也不知道那邊發(fā)生了什么,聽著吵鬧了一陣,然后將軍就走了?!?br>
沈妤趕忙掀開被子下床,剛落地雙腿一軟。

“走了多久了?”

綠藥扶著她的胳膊說:“剛走一盞茶的時間?!?br>
“應該還能追上,”沈妤吩咐:“紅翹你先騎馬去攔住他,就說是我說的此戰(zhàn)兇險千萬不要接旨,再給我備一輛馬車?!?br>
是她大意了,原本以為只要不讓父親進宮,這事就有回旋的余地,可她還是小瞧了沈仲安。

沈家世代從軍,卻并無爵位在身,沈仲安是在戰(zhàn)場上拼殺下來的軍功,在尸海中一步步爬到了將軍這個位置,對邊關的感情比盛京要深得多。

戰(zhàn)事一來,別說起不來床,就是爬他也要爬到邊關去。

天剛破曉,馬車一路疾馳,追到宮門前,沒看見沈仲安,只見到之前派來追人的紅翹焦急地等在那里。

“沒追上?”沈妤掀著車簾問。

紅翹面頰發(fā)紅,一路策馬疾奔過來跑出了一身的汗,“追是追上了,該說的也說了,但是根本攔不住?!?br>
沈妤心頭一沉,還沒想出辦法,旁邊忽然響起一陣馬蹄聲。


大黃興奮地搖起了尾巴,撒丫子圍著他轉了一圈。

謝停舟唇角勾起一抹笑容,看樣子真如他所說,不僅討人喜歡,連狗都喜歡他。

不像謝停舟,大黃每次見了他都夾著尾巴動也不敢動,在某些方面,狗比人要敏感得多,他確實不是什么好人。

沈妤走到院門口才發(fā)現(xiàn)屋檐下站了個人。

她驚訝道:“你怎么也沒睡?”

“怎么這么晚?”謝停舟問,回到房間點上了油燈。

“事情有點多,所以晚了一點,”沈妤把包袱放在桌上攤開。

里面除了傷藥和草藥,還有一套衣服。

沈妤說:“這衣服料子粗糙,只能先將就一下?!?br>
謝停舟身上那一身雍容華貴,太扎眼了,畢竟是在村里,還有不少戶人家,容易暴露。

謝停舟接過來,一不小心指尖相碰,觸手都是冰涼。

“你哪來的錢?”

沈妤微微得意,“說了我有辦法,反正不是偷的?!?br>
謝停舟看了他一眼,“老丈在鍋里給你留了飯。”

沈妤正餓著,趕忙往灶房跑,還不忘說一句,“你等我回來給你上藥?!?br>
謝停舟聞言,拿起的傷藥又放下了。

沈妤吃完飯進來,謝停舟還坐在桌邊。

她順手掩上房門,走過去給他傷藥,先是后背,然后是手臂。

屋里沒有點爐子,門縫里竄進來一陣風。

沈妤看著謝停舟手臂上冒起來的雞皮疙瘩,忙說道:“很快,很快就好了?!?br>
謝停舟垂眸,看見他眼睫微動,又平淡地移開了目光。

屋子里太靜,沈妤找著話題,“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么晚回來是自己偷偷跑了?或者投敵去給他們通風報信?”

事實上,方才謝停舟腦中確實閃過這樣的念頭。

但那只是一種習慣。

他的位置注定了他不能輕信任何人,因為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命,但對時雨……

他思忖片刻,又低頭看了看時雨的臉,似乎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信任,但身體的本能又在排斥這種信任。

沈妤沒聽見他的回答,一邊上藥,兀自解釋道:“我到鎮(zhèn)子上的時候已經(jīng)下午了,買完東西又去探聽了些消息,所以才回來得這么晚?!?br>
“什么消息?”謝停舟問。

沈妤說:“有從懷唐縣回來的人說懷唐縣令如今大張旗鼓地在找人,我聽描述應當是在找殿下,我們明日就能先去縣城,再由懷唐縣令派人護送上京?!?br>
謝停舟沉默著,思考了少頃,這才道:“不能去。”

“為什么?”沈妤正好包扎完,抬起頭問。

謝停舟道:“此次來滅口的人少說三百,懷唐不是大城,這樣一大批人從縣里過,縣令不可能不知道?!?br>
沈妤被他點醒,“所以你懷疑懷唐縣令是對方的人。”

謝停舟低頭看了看手臂,不再是之前撕下來的破布條,這次換成了紗布,包扎得很好。

“懷唐縣山匪橫行,官府出面圍剿了數(shù)次,卻還沒剿干凈,為什么?”

他頓了頓,繼續(xù)說:“每次圍剿都象征性抓幾個山匪,動搖不了根基,山匪和縣衙分贓,縣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這樣的人,有利益就能推動?!?br>
沈妤點了點頭,“那我們怎么辦?”

謝停舟望著從窗口落進來的月光,沉吟片刻說:“休息兩日就出發(fā)吧,繞道平潭?!?br>
沈妤想了想,“從平潭縣繞道,那要繞上百里路,如今又沒有代步工具,你身體受得了嗎?你的傷口……”

剛才換藥的時候,那傷口看著都嚇人,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來的。


她知道最大的可能便是人已經(jīng)沒了,或許被埋在尸體下面,或許已經(jīng)被砍得沒了人形,但她根本不敢往這方面想,只要一日沒找到尸首,她就只當沈昭還活著。

這一找也不是全無收獲。

她在傷兵營里見到了受傷的尤大嘴和楊邦,尤大嘴輕傷,楊邦傷重一些,身上挨了好幾刀,算是撿回來一條命。

“狗日的博達,”尤大嘴唾罵道:“北臨世子就該殺過去,燒他們的土地,殺他們的親人?!?br>
“管好你這張大嘴,”楊邦躺在床上虛弱地說:“你這條命都是世子撿回來的,就別指揮別人該怎么做事了?!?br>
沈妤垂著頭,整個人都提不起勁,“大軍不繼續(xù)進攻是對的,再往北作戰(zhàn)更難?!?br>
大家都沒有說話,不一會兒,軍帳里響起了低低的啜泣聲。

尤大嘴抹了把臉說:“阿虎他們都沒了,我眼睜睜看著西厥人把他的腦袋砍下來,嗚嗚——”

他這一聲像是個引子,不一會兒帳子里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哭聲。

都是七尺熱血男兒,在戰(zhàn)場上面對生死沒哭,卻在這樣的慘烈下忍不住淚。

沈妤撐著腿緩緩站起來,這幾日她覺得壓抑得厲害,無數(shù)次的懷疑自己,無數(shù)次從噩夢中醒來。

父親和哥哥的仇還沒有報,始作俑者還躲在背后逍遙快活,他們怎能瞑目?

她不能再繼續(xù)聽這些喪氣的話,否則她怕自己會瘋,她很希望有一個人能像夢里的父親一樣拉她一把,替她指明前進的路。

從傷兵營里出來,天色已經(jīng)暗了。

她漫無目的地走著,等停下來才發(fā)覺自己走到了父親停尸的營帳外。

燕涼關的冬日太冷了,尸體停靈多日也不會壞。

上輩子她千里迢迢從盛京趕來扶靈,這輩子,她想按父親的心愿將他葬在關外,沿著石馬河順流而下,爹和娘便能團聚了。

營帳前守著士兵,她進不去,于是一撩衣擺,在帳前跪了下來。

“爹,我替您守靈。”她在心里輕聲說。

虎帳的燈光一直亮到第二聲暮鼓聲響起。

幾名副將在江斂之帳中談完事,陸陸續(xù)續(xù)走出來。

常衡在最后沒走,說:“盛京那群孬貨,打仗的時候人不知道去了哪里,現(xiàn)如今打完了八百里加急倒是來了?!?br>
江斂之兩指壓了壓眉心,“河州陸氏的動向如何?”

兮風回道:“陸氏之前送糧來被梁建方壓在城外不讓進,如今糧草都已進城,陸氏當家人沒來,但是他們主事的說想要見一見殿下?!?br>
常衡道:“殿下哪能是區(qū)區(qū)商戶說見就見的?”

江斂之橫眉看去,“若不是梁建方封城,你口中的區(qū)區(qū)商戶能救下數(shù)萬將士?!?br>
常衡自知失言,埋著頭不敢說話了。

帳門口簾子忽然掀開,季武探了個頭進來,“老常,外面有人找你。”

常衡對江斂之行禮退出去,帳外的聲音隱隱傳來。

“將軍,您讓我們照看的那個人,可他實在不是個消停的,這才剛能下地呢,白日里就在傷兵營里轉悠了一圈,這么冷的天又跪在那里,肯定得跪出病來了?!?br>
常衡說話間嘴里哈著氣,“那小子有病是不是?他沒事跪什么跪?”

大夫解釋道:“他是沈將軍的兵,跪的是沈將軍的靈帳。”

“這么忠心,至少得是個親兵吧?”

“那您看……”

帳簾再次掀開,兮風托著簾子,江斂之從里面走出來,徑直朝沈仲安停靈的帳子走去。


并且從觀察中她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的輪值比其他近衛(wèi)要少,不知道是兮風故意安排,還是受江斂之授意。

看來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。

她哪里知道,江斂之是真的被她給煩透了。

比如他想好好下個棋,那聲音來來回回,比如想假寐休息一會兒,那聲音還是來來回回。

沈妤上了馬車,聽見車廂內(nèi)江斂之出聲,她才掀開簾子走了進去。

馬車縱橫約莫六七尺,相當于一間小屋那么大,外觀丹楹刻桷,富麗堂皇,等掀開簾子進去才發(fā)現(xiàn)里頭別有洞天。

馬車內(nèi)供了暖爐,地上鋪著氍毹①,里面溫暖異常。

江斂之只著了件月白單衣靠在榻上,恣意又風流,沈妤進去時僅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,跪坐在了桌案前。

“殿下喚我來,有何吩咐?”

江斂之看著眼前的人,“你這幾日來來回回跑了幾十趟了吧?”

沈妤抬起頭,疑惑地看向他。

她時刻關注要犯的安危,江斂之連責備都不能。

但是,那馬蹄一天到晚跑來跑去真是太擾人了。

江斂之端起茶杯沉吟須臾,斟酌道:“犯人有青云衛(wèi)押送,你是我的近衛(wèi),別的事你無需操心?!?br>
沈妤聽出他言語間有些說她僭越的意思,低頭應聲:“是,屬下知道了。”

說完還是沒忍住提醒,“殿下,此次押解梁建方等人上京,恐怕不會很順利?!?br>
江斂之示意她繼續(xù)說。

沈妤道:“梁建方活著一日,盛京必定有人夜不能寐,如果有人想要滅口,多半會在路上動手。”

江斂之手指沿著茶盞撥了撥,“那依你之見呢?”

沈妤猶豫了片刻,見案上有一個茶壺,略倒了一些在桌上,用手指沾了幾下勾勒出一張簡略的地圖。

“這里是燕涼關,從燕涼關至京途中,有幾處地方,分別是平渡峽……”

她邊畫邊講解,將幾處適合設伏的地點都標了出來。

她從小在邊關上大,從燕涼關回京的這條路不知跑了多少遍,早就爛熟于心。

江斂之默默聽著。

他這幾日沒歇好,白天好幾次想要入睡都被時雨的馬蹄聲給吵醒。

他半闔著眼看著面前的少年,已不知神游到了哪里。

“殿下?”沈妤抬眸看去。

江斂之回神,“我知道了,你下去吧?!?br>
沈妤眉心不經(jīng)意蹙了一下,剛站起身,就聽江斂之道:“會下棋嗎?”

“???”

“你,會下棋嗎?”江斂之又問了一遍。

沈妤看向塌上的棋盤,“會一點,但下得不好?!?br>
“無妨?!苯瓟恐种肝⑽⑻Я颂?,示意她坐。

沈妤執(zhí)白,江斂之執(zhí)黑。

江斂之下棋下得極好,每次沈妤落子,他幾乎不用考慮地就緊隨其后。

車廂內(nèi)暖意糜糜,加上嘀嗒嘀嗒的落子聲,哄得人昏昏欲睡。

沈妤全神貫注,每次江斂之看似隨意的落子,都把她逼得進退維谷。

起先還好,后來下得越來越慢,江斂之落子后,她捏著白子半天沒動,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,想從上面找到生路。

半晌,她抬起頭,“我認輸?!?br>
話說出口,才發(fā)現(xiàn)江斂之已靠著軟枕閉上了眼。

他鼻梁很挺,眉眼英挺而疏冷,發(fā)絲散落在月白的袍子上,黑白相間如同浸染了水墨。

看上去毫無防備,好似只要一伸手就能立刻了結了他的性命。

沈妤看了一會兒,輕輕放下手中的棋子。

等她出去,江斂之睜開了眼,眼底毫無疲色。

“我閉眼假寐,他沒有對我出手。”江斂之對剛進來的兮風說。


身后雪地被踩得嚓嚓作響,兩人同時回頭,見沈仲安踩著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。

“你們倆窩在這里干嘛?”

“分饃吃呢。”沈妤說。

沈仲安會心一笑,從胸口摸了個饃出來遞給她。

糧食緊缺,一名將領就一碗稀粥和一個饃,父親和哥哥都想把好的留給她。

沈妤終于有點憋不住了,紅著眼說:“剛吃飽,吃不下了?!?br>
軍中已經(jīng)斷糧,能墊墊肚子就不錯了,哪能吃得飽。

沈仲安踢了沈昭一腳,沈昭讓開了些,他在兩人中間坐下,饃塞進沈妤手里說:“吃吧,明日宰馬,讓眾將士都吃頓飽的,才能打起精神再戰(zhàn)。”

宰馬,已經(jīng)是沒有退路的最終決定了。

那是萬萬兒郎的斷頭飯。

誰都沒有開口,任寒風凜凜呼嘯越過山崗,又向著更遠的地方吹去。

沈仲安展臂攬住兩個孩子,遙望遠方說:“越過黑雀山,便是關內(nèi)的土地了,大周在這里佇立了數(shù)百年,咱們腳下的這片土地,不知曾埋過多少英雄的枯骨?!?br>
“我從前就想過,若是哪一日我馬革裹尸埋骨他鄉(xiāng),你娘該怎么辦?后來她去得那樣早,她讓我將她葬在了黑雀山內(nèi)最平坦的土地上,她說若有那一日,我沿河而下便能與她相聚了?!?br>
沈妤眼眶酸澀。

上輩子,她沒有來到邊關,更沒有聽父親說過這樣的離別之言,她從盛京千里奔襲而來,將父親和哥哥殘破的尸骨殮了,葬在了沈家的祖墳里。

她不怕死,她只是恨。

英雄應堂堂正正的戰(zhàn)死在沙場,而不是被前后夾擊,窩囊地困死在這里。

沈仲安面色坦然,在他們倆的肩上拍了拍,站起身往回走。

沈妤:“爹……”

沈仲安知道她要說什么,抬起手擺了擺,風里挾著他沉重嗓音傳來。

“文死諫,武死戰(zhàn),這本該……本該是一個軍人的宿命?!?br>
關外的冬這樣的冷。

沈仲安仰頭望天,他走不了啊……

他們一走西厥人便能直取燕涼關,關內(nèi)百姓數(shù)十萬,需要用他們尸體鑄就的城墻來擋。

所以這一戰(zhàn)許敗,但不許退。

可他的女兒不是軍人,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,他不能讓她年輕的軀體葬送在這里,由著西厥的戰(zhàn)馬將她踏成肉泥。

兩人目送著沈仲安離開,沈昭解下腰間的囊袋遞給她。

沈妤接過來聞了聞,笑了,“是燒刀子?!?br>
“喝一點暖暖身子,別喝多了?!鄙蛘讯诘馈?br>
沈妤喝了一口,烈酒燒過喉嚨,整個身體都暖了些。

她遞還給他,沈昭搖了搖頭,望著營地的方向說:“替我傳句話給她?!?br>
“誰?”沈妤側頭。

沈昭目光溫軟地望著盛京的方向,“告訴她別等我。”

沈妤明白她指的是誰,眼睛瞬間紅了,“這話我傳不了,你自己回去告訴她吧。”

沈昭笑了,“算了,什么也別對她說,就這樣最好,時間一長也就忘了?!?br>
沈妤搖了搖頭,怎么會忘呢,曾經(jīng)刻進骨子里的人怎么能輕易就忘,俞小姐可是到她死都沒有嫁過人。

她側頭看著沈昭的臉,目光漸漸有些難以聚攏。

她搖了搖腦袋,視線更加渙散,“你……你在酒里……”

沈昭沒等她把話說完,撥著她的腦袋按到自己肩上,“阿妤啊,這仇你別報,你只管往前走,只管過自己的日子,哥哥和爹娘都看著你呢。”

他說完低頭看她,少女已經(jīng)伏在他肩上睡去。

他將她背到背上,朝著營地南面默默走著,一如他曾背著她走過的路。

嚓嚓,嚓嚓……

阿妤,以后的路,就要你一個人去走了。

營地南下三里,一小隊士兵列隊在此。

沈仲安一馬當先,在沈昭走近時翻身下馬,將昏睡的沈妤接了過來。

大雪早就停了,雪地映著月色發(fā)出瑩白的光。

他們無聲道別,誰都沒有開口,除了腳步聲與胄甲摩擦聲,便只剩馬兒的喘息。

安頓好沈妤,兩人翻身上馬。

沈昭馬鞭一揚,指著一個方向對孔青說:“一直朝著這個方向走,便能去北臨王的封地?!?br>
孔青跪在地上,“將軍——”

“我將她交給你了?!鄙蛘颜J真道:“保護好她,這是我對你下的最后一道軍令。”

孔青面色凜然,眼底猩紅一片,“是!末將領命!”

“走吧?!鄙蛑侔泊叽俚馈?br>
他掉轉馬頭,走得很慢,聽見身后小隊的馬蹄聲簌簌遠去。

他想再看一眼他的女兒,可到底沒舍得回頭。

罷了,看與不看,結局都是一樣,聚散終有時,再見亦有期。

……

馬蹄聲響在耳邊,身體漸漸在顛簸中蘇醒過來。

沈妤緩緩睜開眼,眼前一片漆黑,身體還是半癱軟的狀態(tài)。

她試著動了動手臂,身前的人似乎察覺到她已經(jīng)醒來,一把掀開了罩在她頭頂?shù)拇箅?br>
“姑娘?!?br>
她聽出是孔青的聲音,刺目的光線令她瞬間閉上眼,“我在哪兒?”

孔青目視前方,“南下百里了,再跑上半日就能渡河,再繞過……”

“放我下去!”沈妤道。

她此刻已經(jīng)看清了周圍的一切,兩列隊伍大約十來個人隨行,她和孔青共乘一騎,大約是怕她在昏迷中摔下去,孔青將她綁在了自己背上。

馬匹還在朝著南方行進,孔青沒有調(diào)轉馬頭。

沈妤試著掙扎了一下,發(fā)現(xiàn)全身筋脈竟被制住。

察覺她的意圖,孔青道:“姑娘,我奉將軍之令護送您回盛京?!?br>
沈妤厲聲道:“我不回京,我爹和哥哥還在燕涼關外,你讓我拋下他們自己逃?”

孔青不發(fā)一言。

“孔青,你這是要當逃兵?”

“我們不是逃兵!”

“既不是逃兵,那就隨我殺回去?!?br>
孔青忽然勒馬,下馬立在一側,“姑娘,不能回,梁建方封死了城,關內(nèi)的糧食運不出來,關外的士兵也回不去,這是個死局。”

“死局又如何?”沈妤凜然道:“你是寧愿茍活然后一輩子生活在愧疚之中,還是殺幾個西厥人再光榮的死去?”

孔青無言,可面上的不甘已經(jīng)出賣了他的想法。

沈妤繼續(xù)道:“只解沙場為國死,何須馬革裹尸還①,這是我父親教會我的第一句詩,我不退,便是葬在那里也要看著后來人將西厥人擊退?!?br>
孔青目眥欲裂,抬起頭道:“我們不退?!?br>
“那你替我把穴道解開?!?br>
孔青盯著她的臉,面上掙扎萬分,半晌,他搖了搖頭,“我一日是將軍的兵,我便一日受他調(diào)令,送姑娘回京后,我自會趕來與他們相聚?!?br>
沈妤氣急,“好,你不解是吧?!?br>
孔青困惑地看著她,片刻之后,忽然明白她想要做什么,“姑娘不可!”

話音剛落,沈妤唇角已沁出血絲。

“你解不解?”她威脅道。

調(diào)動內(nèi)息強行沖破穴道,是極傷身的行為,嚴重者甚至會武功盡失。

孔青猶如被一把無形的刀架在脖子上,只得利落地替她解了穴道。

下一瞬沈妤已抓住韁繩調(diào)轉馬頭,“我得回去,這是一條不歸路,你們可以選擇自行離開,也可以選擇和我殺回去?!?br>
士兵握緊韁繩,“我們和姑娘共進退?!?br>
“我也是!”

“好歹殺幾個西厥人再說!”

孔青沉了口氣,抓住韁繩攀上了另一匹馬背。

①《出塞》徐錫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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