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半邊夕陽即將沒入莽莽大山時,從山外面忽然闖入了一陣大風,驅(qū)散了駐足近一日的寧靜,山下大片林海因此受了驚嚇,此起彼伏的開始擁擠騷動起來。
林間落葉紛紛揚揚,你追我逐。一片枯黃的白樺樹葉也應了時節(jié),卻不慎失足落在了樹下一團灰影上,只見那灰影“突”地彈出去一丈多遠,小腦袋東張西望,一對尖尖耳朵豎的筆直。卻是一只受驚的灰野兔。
灰兔似乎察覺到了剛才的“危機”不過是來自一片全無生機的枯葉,對它構(gòu)不成任何的威脅,于是三瓣嘴蠕動幾下,放下那份多余的提心吊膽,又自顧低頭尋起食來。
毫無征兆的危機,才是最可怕的!
就在此刻,密林深處突然飛竄出一道棕色影子,卷出一蓬紛亂的草屑,迅猛無比地摁倒野兔,尖銳的獠牙狠狠扎了下去。
“嗖!~”
犀利的破風之聲驟然響起,箭鋒不偏不倚,穿喉而過。豹子嗚咽一聲,棄了野兔就要亡命奔逃??蓻]出幾步便氣竭力衰,搖搖晃晃倒了下去,只作垂死掙扎。
“哈哈,螳螂捕蟬,黃雀在后。我墨夜今日倒是做過一回黃雀了。”
少年歡呼一聲,飛躍出繁枝茂葉,幾個大跨步到了獵物跟前,抽出別在腰際的鋒利匕首,極為利索的一刀割裂喉管,結(jié)果了它的性命。
“眼看著夏去秋至,娘的身子骨又一向纖弱,扒了這豹皮正好做件暖身的內(nèi)襯小襖,必合她的心意?!?br/>這個叫墨夜的少年身著黑色裋褐,外面卻套了一件虎皮背心,可能是因為經(jīng)歷了些歲月,背心表面的絨毛褪去了一大半,顯得斑斑駁駁,泛著微弱的皮革光澤。他的身板略顯瘦削,但古銅色的肌膚卻襯出了精干結(jié)實,尤其是一對忽閃大眼睛,神采奕奕,盡透著機靈。
“嗤啦!~”
薄利的刀刃一下便劃破豹子厚實卻不失柔軟的胸腹,泄出大股大股的血漿內(nèi)臟來。墨夜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,但剝皮的手法卻像極了山中的老獵戶,沒多大功夫便剝下了一張完整的毛皮來。
“豹子啊豹子,你能被我娘穿著取暖,也算得有造化了?!?br/>他故作老氣橫秋地寬慰一句,收了楊木弓,然后麻利地卷起血淋淋的毛皮,踩著“沙沙”作響的落葉往林子的另外一邊走去。
枯草叢密的更深處,赫然出現(xiàn)了三塊巴掌大小的白色綢布,被釘子牢牢釘在三四尺高的樹干上,只要風一吹,它們就像樹葉一樣自然地拂動起來。
此刻墨夜小心翼翼地站在了白綢布的下方,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了失望,只因眼前虛掩的一堆枯枝干草紋絲未動。而它們的身子底下,是陷阱!一丈多深的捕獸陷阱!
臧白山一帶的山村,皆靠打獵為生,祖祖輩輩,日日夜夜皆與山林為伴,猛獸為敵。傳承下來的狩獵文化也是千奇百怪,規(guī)矩繁多。
譬如這樹上的三塊白布,就是有講究的,警示此處有致命陷阱。若是少一塊白布,表示有普通陷阱;如果有三尺紅布條圍成一圈,就表示周邊有繩網(wǎng)。
這些連幾歲的孩子都知道。因為這是常識!
生存的常識!
盯著干巴巴的枯枝,墨夜心知又是個空手日。雖想的明白,不甘卻仍像老鼠一樣在心里作祟。為了能讓自己舒服些,他決定撥開這些虛偽的遮掩物,往口子里瞧上一眼。這樣一來,心中的不甘或許會掉進洞里徹底摔死。
底下并非空無一物,數(shù)支削尖的斷竹倒插其中,至始至終都在等待著完成“致命”的任務,只是這樣的枯燥等待已經(jīng)持續(xù)了將近三天,而且還將繼續(xù)下去。
“這年頭,獵人成了精,連帶著畜生都成精了?!?br/>墨夜嘆了口氣,由衷地稱贊了臧白山禽獸們的智慧。他抬頭看了看三塊仍在迎風舞動的白布,忽然覺得是它們出賣了陷阱和陷阱的主人。
“也只有等到夜里再來看看了?!?br/>這兩年他養(yǎng)成了一個不好不壞的習慣,凡是只要布下陷阱,他半夜都會習慣性地進山入林,防止獵物被人偷走的同時,順便完成一泡夜尿。
“時候不早了,再不回去怕是又要受責罵了,禁足一月的滋味可不好受。”
墨夜就住在附近的一個小村子,名作周村,只有區(qū)區(qū)十幾戶人家。
周村的村民幾乎都姓周,而造成“幾乎”的原因,就是墨夜家,因為他的父輩是逃荒流亡而至。
山林外的蜿蜒小徑上,少年環(huán)顧著暮色中的茫茫臧白山,心中突然一陣惘然。
只因青山雖好,卻并不屬于他,也不屬于別的獵戶,而是屬于遠方高出那灰蒙蒙的一片。那里是權(quán)勢強大的鐵家堡,臧白山的真正主人!
這座暴富的城堡擁有著不可想象的財力,早在百年以前,鐵家堡的人就從玄武帝國朝廷手中買斷了這幾百里臧白山的所有權(quán)。因此他們擁有大山的一切,包括山中任何一頭成年的雄獅,也包括一坨新鮮的螞蟻屎。
說白了,鐵家堡就是一個巨無霸地主,而臧白山里的周村、王家溝、扈家莊等,只是寄人籬下的佃戶。
不過“佃戶”這個斯文的詞眼并不屬于這些淳樸而粗魯?shù)纳矫?,取而代之的是從城堡里流傳出來的“賤民”。
思想于此,墨夜的憤怒從眼神蔓延到了臉上。
這時,一聲清長的鳴叫打斷了他的憤怒,有好幾只大鳥正飛過頭頂,往更遠的天空去了。
看到這種飛禽,墨夜的眼神出現(xiàn)了細微的變化,只因它們不是普通的鳥,而是一種靈鶴,天極山馴養(yǎng)的靈鶴。
提起天極山,他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極其憧憬的神色。更遠處那座頂天立地的奇峰,是他做夢都向往的地方。因為玄武帝國排名第二的武道大宗——星斗宗,就座落其上。
每隔兩年,星斗宗都會派出一些弟子下山,專門從玄武帝國甚至帝國以外的領域廣招有意拜入宗門的新鮮血液,通過身份核查和能力考核,最終成為記名弟子。
臧白山距離天極山脈有五百里之遙,自然也在其招收范圍之內(nèi)。大到鐵家堡,小到周村,都會派出子弟參加宗門考核。
強者渴望變得更強,弱者期待能翻身做主!
墨夜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弱者,所以他不考慮翻身做主,而是希望變得強大!更強!
信念是無比堅定!只是可惜,他此前連續(xù)參加了三次考核,結(jié)果皆功虧一簣。
不過夢想從來不會止步于失敗,這就是山村獵人的堅韌!十天之后,他將第四次為了成為星斗宗弟子,為了變強而努力!
“我一定會成功的!”
熱血的誓言回蕩在群山之中,卻依舊無法滿足他內(nèi)心的饑渴,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解下腰際的酒葫蘆,拔出塞子,猛灌了幾口。
酒相當?shù)牧遥蛞粓F火一樣順著喉嚨一路燒了下去。
酒是俠客酒,由他的父親墨風云獨門釀制,村里的男人幾乎都喝不習慣,只因太烈了。墨夜起初亦是如此,不過喝的多了,他倒是漸漸喜歡上了。
用他父親的話來說,會喝酒,是男人!會喝俠客酒,就是要做俠客的男人!
“我是要做俠客的男人,我要離開臧白山!”少年收回堅定的目光,狠狠攥緊了拳頭。